第十卷 来生与报应

辩论者:苏格拉底

格劳孔

关于非正义者,我要说,大多数非正义者尽管在年轻时能逃过去,最后在年老时必会被察觉,会显得很傻。

苏格拉底:我感受到的我们国家的安排的许多优点中,经过考虑,我认为,最使我高兴的莫过于诗的规则了。

格劳孔:你指的是什么?

苏:我指的是对模仿的诗的排斥,这种诗当然不能接受;灵魂的各个部分分清以后,我看得就更清楚了。

阿:你是什么意思?

苏:我私下里跟你说吧,因为我不愿意自己的话被悲剧家和其他爱模仿的一群人重复——但是我不怕告诉你,所有诗的模仿,都对听者的理解力有害;他们的真正本性的知识是他们唯一的解药。

阿:解释一下你话语的目的吧。

苏:好吧,我告诉你,虽然我在幼年时就非常敬畏、热爱荷马,对他的敬爱使我到现在还不能流畅他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是可爱的悲剧家中的领袖和老师。但是对一个人的尊敬不应超过真理,因此我要说出来。

阿:很好。

苏:那么听我说,要么就回答我的问题。

阿:提问吧。

苏: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模仿?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阿: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苏:为什么不呢?因为视力不好的人常常比视力好的人看东西看得更快呀。

阿:太对了。但是有你在场时,我就是有一点儿模糊的见解,也不敢说出来。你还是问自己吧。

苏:那好吧。我们是否可以以通常的方式开始讨论?每当一些个体有了共同的名称时,我们就假定它们有相应的观念或形式,你懂了吗?

阿:懂了。

苏:我们任举一个普通的例子吧。在世界上有许多张床和桌子——有许多,是不是?

阿:是。

苏:但是,对于它们只有两种观念或形式——一种是床的观念,另一种是桌子的观念。

阿:对。

苏:但是它们的制作者根据观念,做张床或做张桌子,给我们用——这些也是我们在这里和相似情形下的说话方式——但是,工匠自己不能创造观念。他怎么能呢?

阿:是不可能。

苏:还有一位艺术家,我想听一下你对他的看法。

阿:他是谁?

苏:这个人是其他所有工匠作品的创造者。

阿:多了不起的人啊!

苏:稍等一下,等会儿还有更多的原因能令你说这样的话呢。因为他不仅能创造出各种容器,而且创造出植物、动物,他自己和所有别的东西——天和地,天上的和地下的所有东西;他还创造了诸神。

阿:他肯定是一名巫师,绝对没错。

苏:噢!你不信,是吗?你是不是想说,没有这样的制造者或创造者,或者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有万物的创造者,而在另一种意义上说,就没有?你没看出来吗?有一种方法,能使你自己创造它们。

阿:什么方法?

苏:足够简单的方法,或者说许多方法。你可以非常迅速、容易地掌握其技巧,其中最迅速的莫过于将一面镜子转来转去了,——你很快就会在镜子里创造出太阳、天空、大地和你自己,以及其他动植物,及所有我们刚才说过的所有事物。

阿,是啊。但它们只是表面现象而已。

苏:很好,你开始说到点子上啦。我认为,画家也是一位这样的创造者——表面现象的创造者。你说呢?

阿:当然。

苏:但是,我以为你刚才会说,他所创造的东西是不真实的,然而他也创造了一张床,是吗?从某种意义上说?

阿:是的,但不是一张真正的床。

苏:造床的人怎么样呢?你刚才是不是说,他也只是制造了一张特定的床,而不是在我们看来是床的本质的观念?

阿:是的,我说了。

苏:如果他不制造存在的东西,他就不能制造真正的存在,而只能造出与存在相似的东西。如果有人说,造床的人所造的床,或其他工匠所造的东西,拥有真正的存在,那么我们很难认定这个人是在讲真话。

阿:无论如何,哲学家是会说他没有讲真话的。

苏:难怪他的作品很模糊地表达真理了。

阿:没什么奇怪的。

苏:假设我们通过刚才提过的例子的帮助,可以探讨模仿者是谁,好不好?

阿:随便。

苏:那么好吧。这里有三张床。一张存在于自然中间,是神创造的。我想我们会这样说,因为别人谁还能创造它呀?

阿:没有人能。

苏:还有一张床,是木匠做的?

阿:是的。

苏:画家画的床是第三张?

阿:是的。

苏:这么说有三种床,也有三位艺术家答理它们,神、造床的人和画家。

对吗?

阿:对,是有三位。

苏:无论是出于选择,还是必需,神在自然界造了一张床,也只有一张。

他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造两张或两张以上这样理想的床。

阿:为什么呀?

苏:因为即使神造成两张床,还有第三张床等在后面。而这两张床都会依照第一张床创造。第一张床是理想的,另两张床则不是。

阿:十分正确。

苏:神知道这点。他要做真正的床的真正创造者,而不是制造的床的特定制造者,因此他造了一张床。而这张床无论是在本质上,还是在本性上,都是唯一的一张床。

阿:我们相信。

苏:那么,我们可以称他为床的天然创造者吗?

阿:可以。因为从创造的自然过程看,他不仅是床的创造者,还是所有别的东西的创造者。

苏:我们可不可以称木匠——他也是床的制造者吧?

阿:是的。

苏:你会称画家为创造者和制造者吗?

阿:当然不会。

苏:可是如果他不是床的制造者,他和床有什么关系?

阿:我认为,我们可以公正地称他为模仿别人制造的东西的人。

苏:好。这么说你是称这位跟在自然后面位处第三的人为模仿者了?

阿:当然。

苏:悲剧诗人是模仿者。因此,象其他所有模仿者一样,是处于国王和真理之外的第三位了?

阿:看起来是这样的。

苏:关于模仿者的事,我们已经取得了一致;画家呢?我想知道,他是去模仿自然生存本有的东西呢,还是只模仿艺术家的创作?

阿:后者。

苏:他们本来就是这样呢,还是看起来是这样的?你仍然需要决定一下。

阿:你是什么意思?

苏:我是说,你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看床,斜着看,直接看或从别的任意一个角度看,床就会显得不同,但是事实上并无不同之处。所有情形都是一样的。

阿:是啊,不同只是表面上的。

苏:现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绘画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模仿事物本来面目,还是表面现象——是外表还是事实?

阿:是外表。

苏:那么说,模仿者已远离了真理,他能做一切事情,因为他轻轻地接触一下这些事情的一小部分就行了,而这小部分还是影象。例如,一位画家虽然不懂鞋匠、木匠及其他任何工匠的手艺,他却可以画他们,如果他的画技不错,当他隔着一段距离展示他的画时,他还能骗一个孩子或单纯的人,他们会以为自己在看一位真正的木匠。

阿:当然。

苏:”如果有人告诉我们,他发现了这么一个人:他了解所有的艺术,所有别人知道的事,所了解的每一件事都比其他别的人了解的准确得多,——无论是谁和我们说这些,我们都只会想象,他是一个单纯的家伙。他很可能被他所遇到的某位巫师或演员给骗了。他认为那个人什么都知道,是因为他不能分析知识、愚蠢和模仿的本性。

阿:非常正确。

苏:因此,我们会听别人说,悲剧家及他们的领袖荷马,知道所有艺术和所有人类的事,有道德也有邪恶,还知道神的事。因为一位优秀诗人如果不了解他的写作对象,就写不出好诗:如果他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就永远也成不了诗人。这时,我们应该思考一下,这里面是否也有相同的幻觉存在。也许他们碰到了模仿者,并受到了欺骗;他们也许不记得了,他们所看到的模仿者的作品只是排在真理后面的位居第三的东西;它们可以在没有真理方面任何知识的情况下很容易就被制造出来,因为它们只是表面现象,而不是事实,他们不记得这些了吗?或者,他们也许是正确的;诗人确实知道对众人类来说他们讲得很好的事物?

阿:这个问题,一定得考虑一下。

苏:如果一个人既能制作影象,又能制出原件,你认为他会真的致力于制造影象,他会让模仿作为统治他生活的原则吗?就好象他心里没有更高的原则似的?

阿:我党着不会。

苏:真正的艺术家知道他在模仿什么。他就不会对模仿有兴趣,只会对现实感兴趣;他会给后世留下众多的上等作品,作为自己的纪念;他不愿意去赞颂别人,而愿意成为赞颂的对象。

阿:是的,那对他来说,是一种更伟大的荣誉和利益的源泉。

苏:那么,我们必须问荷马一个问题。不问他关于医药,或其他艺术这些他只是偶然在诗里谈及的艺术,我们不会问他或其他任何诗人,他是否象艾斯克利皮乌斯一样治愈了病人,或者是不是在身后又留下了艾斯克利皮乌斯的医药学派,或者他是否只是在谈论别人的医药学或者其他艺术。但我们有权知道,他的诗里最主要,最高尚的话题——关于军事策略、政治、教育方面的事。我们可以很诚肯地问他,我们对他说:“荷马朋友呀,如果你所说的道德是处于真理后面的第二位,不是第三一不是影象的制造者或模仿者——如果你能分清,什么样的追求能使人在私人、大众生活中变好或变坏,请你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国家由于你的帮助,比以前治理得更好?斯巴达的良好秩序归功于来克古斯;许多其他大小城邦都同样得益于别人。但是谁说你成了他们的好的立法者,并对他们有好处呢?意大利和西西里有凯伦达斯可值得夸耀,还有我们都知道的梭伦。于是有哪个城邦夸到你了?他能说出哪个城邦来吗?

阿:我想不能,连荷米里兹他们自己都不认为他是立法者。

苏:好的。他活着的时候,记载中可有他成功进行的战争,或者由他出谋划策的战争?

阿:没有。

苏:有没有归功于他的发明,可以运用到艺术或人类生活当中、就象密利西亚人塞里斯或席提亚的安那卡西斯,或者别的机敏的人设想出的作品一样。

阿:绝对没有。

苏:如果荷马没有对大众有丝毫贡献,那么他私下里是否做过什么顾问或老师?在他的一生中,有没有朋友喜欢与他交往,把荷马的生活方式被传下去一样?毕达哥拉斯由于他的智慧深受人们的爱戴。他的追随者直到今天还因为以他的命字命名的教团而闻名呢。

阿:没有关于他的这方面的记载。因为,苏格拉底呀,如果和传闻的一样,荷马在生前被他的满脑子肉欲的伙伴克里欧非拉斯和其他人忽视,那么他的这个伙伴,本来名字就惹我们发笑了,这下会更令我们嘲笑他了。

苏:是的,传闻是这样的。但是,格劳孔,你能想到吗?假如荷马确实拥有知识。又不仅仅是模仿者,却没有多少追随者,也不被迫随尊敬、热爱,你能想象吗?阿布迪拉的普洛他哥拉斯和塞奥斯的普洛第科,以许多其他人只是对同时代的人小声说:“如果你们不任命我们为教育部长,你们就永远不能齐家、治国”——他们这种聪明的做法起了作用,许多人热爱他们。他们的追随者简直要把他们放在肩膀上抬着四处走了。如果荷马、或者希西阿,真能使人们变得有美德,那么与他们同时代的人会容许他们两个流浪四方去讲故事吗?人们是否会象不愿离开金子一样,强留他们俩与人们呆在家里?或者,如果老师不愿留下来,那么他的信徒会不会也追随他云游四方,直到他们获得足够的教育为止。

阿:是的,苏格拉底,十分正确。

苏:那么我们可否推想,所有这些在荷马以后的诗人,都只是模仿者;他们复写了道德及其相似物的影响,却从没有达到真理?诗人就象我们已经谈过的画家,虽然不懂修鞋,却可以画出与鞋匠相似的影象。他的图画对于和他一样无知,只知道通过色彩和图形来判断的人来说,已经够好了。

阿:对。

苏:同样,诗人运用他的词藻,也可以说是为几种艺术上着了色,而他自己所了解的知识仅够模仿它们而已,和他一样无知的其他人,只从他的语句判断,就想象,如果他用音频、谐调与节奏来讲述修鞋业,军事策略,及其他的事,他所说的就会很不错。——这便是韵律与节奏天生拥有的颇具吸引力的影响了。我觉得,你肯定不止一次注意到了,诗人的诗如果去掉音乐给予的情调,只以读散文的方式诵读,那么它听起来就非常单薄。

阿:是的。

苏:它们就象是一些脸,这些脸从来没有真正美丽过,只是由于脸孔处于花季的缘故。而现在青春的花季一过,脸孔就不再美丽了。是吧?

阿:不错。

苏:还有一点。影象的模仿者或制造者一点也不了解真正的存在。他只知道外表。我没错吧?

阿:没错。

苏:那么我们把它彻底弄明白吧,不要只满足于一知半解。

阿:请讲。

苏:画家可以画马缰绳,他可以画马嚼子吗?

阿:可以。

苏:皮匠和铜匠能做出它们吗?

阿:当然能。

苏:但是画家怎么知道马嚼子和缓绳的正确形式呢?不能,就连制造它们的铜工、皮匠也很难知道。只有骑手才知道怎样运用它们——他知道它们的正确形式。

阿:太对了。

苏:我们可不可以对所有事都这样说?

阿:说什么?

苏:对所有事物而言,有三种艺术:一种艺术使用,另一种制造,第三种模仿。可不可以这样说?

阿:可以。

苏:每一个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结构的优点,美和真,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和本性与艺术家想要的用途有关。

阿:对。

苏:它们的使用者必须有最丰富的使用经验,必须告诉使用者它们在使用过程中发生的好、坏质量问题。例如,吹笛子的人会告诉做笛子的人哪支笛子令他满意;他会告诉做笛子的人如何做笛子,做笛子的就会听他的吗?阿:当然。

苏:这个人了解,于是说起笛子的好坏也有权威,而另一个人相信他,会做这个人告诉他的事?

阿:对。

苏:乐器还是同样的乐器,但是对于它的优劣,他只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就行了。这一知识他得自干了解这种知识的人。他和这个人讲话,或被迫听他要讲什么,因为这个人有这方面的知识。是吗?

阿:对。

苏:模仿者能从使用中知道他的画是否正确或美丽吗?或者他是否会通过被迫与能知道并告诉他如何画的人交往而获得正确的观念?模仿者会有以上任意一种吗?

阿:一种也没有。

苏:这么说,他不会有正确的观念了,就象他不知道自己的模仿好坏似的?

阿:不,我想不会的。

苏:在他不知道什么东西能使一件事变好或变坏的情况下,他是否会继续模仿下去;于是只去模仿似乎对无知的大众有益的东西,对不对?

阿:正是这样。

苏: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一致同意,模仿者对自己所模仿的东西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知识。模仿只是一种游戏或运动,悲剧诗人,无论他写抑扬格的诗,还是写史诗格的诗,他们都只是最高程度的模仿者,是吗?

阿:正是。

苏:现在,我请你告诉我,我们所显示的模仿和真理后面第三种的东西有关?

阿:当然。

苏:人体内与模仿最接近的的功能是什么呀?

阿:你是什么意思?

苏:我解释一些:物体在近处看时就大,在远处看时就小。对不对?

阿:相同的物体在水外看是直的,在水中时看着就是弯的。由于眼睛对色彩的幻觉,凹的会变成凸的。于是各种各样的迷惑就在我们内部显示出来了。这就是人脑的弱点,人脑被光线和阴影制造出的效果以及他灵巧的装置造出的效果所欺骗,这效果在我们看来象魔术一样。

阿:对。

苏:衡量、计数和侧重的艺术前来拯救人类的理解力一它们的美就在这里——于是,表面的大、小、多、重,再也不能统治我们,它们在计算穹衡量和测量面前退让了,是吗?

阿:不错。

苏:这无疑是灵魂中计算和理性原则的佳作了?

阿:差不多。

苏:这个原则在测量、证实某些事物是相等的,或者一些比另一些或大或小,这时就有了表面的矛盾?

阿:差不多。

苏:这个原则在测量、证实某些事物是相等的,或者一些比另一些或大或小,这时就有了表面的矛盾。

阿:对。

苏:但我们不是说过这种矛盾是不可能的吗——同一肌体内,不能同时对同一事物持有相反的观念?

阿:十分正确。

苏:那说,灵魂中有与衡量相反的观念的那一部分和有与衡量一致的观念那一部分不是相同的了?

阿:对。

苏:灵魂中较好的一部分可能就是信赖衡量、计算的那一部分了。

阿:对。

苏:与他们相对的那一部分是灵魂中更低级的原则?

阿:毫无疑问。

苏:我说绘画和其他的模仿,做它们应有的工作时,是远离真理的;我们内心的原则的伙伴与朋友,同样是远离理性的,而且它们没有真正的或健康的目标。我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力图达到那个结论的。

阿:对。

苏:模仿的艺术就是一个低贱的娶了另一个低贱的,又生了个低贱的孩子。

阿:十分正确。

苏:它是不是仅限于视觉,还是它也引伸到我们叫作诗的东西有关的听觉上去?

阿:同样的情形可能对诗也是正确。

苏:不要依赖从绘画推出来的类似的可能性。我们进一步检察一下,看看与诗的模仿相关的功能是好是坏。

阿:请吧。

苏:我们可以这样提问:模仿模仿人的自愿与不自愿的行动。他们认为行为已产生好的或坏的结果,于是也相应的或喜或悲。还有别的什么吗?

阿:没有了。

苏:但是在不同的环境中,这个人是一个统一的人呢——还是象在视觉一例中一样,对相同的事物有混乱、相反的观念,他的生活中也充满了冲突与不一致?我也许不再需要提起这个问题,因为我记得,所有这些已经得到了我们的承认。我们同时还承认过这个灵魂充满了许多这种成千上万相似的矛盾。对吗?

阿:我们没有错啊。

苏:是啊!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错。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补上一个曾经遗漏的地方。

阿:什么遗漏?

苏:我们是不是曾经说过,一个好人如果不幸失去了他最亲爱的儿子或别的任何东西,他说会比别人更能平静地面对损失?

阿:是的。

苏:但他是没有悲伤呢,还是尽管他也不禁悲伤,却能节哀?

阿:后者更准确。

苏:告诉我:他更可能极力控制他的悲伤,是在和他平等的人面前,还是在他一个人的时候?

阿:他在别人面前和自己独处时将会大不相同。

苏:他在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说出或做出许多耻于被别人听见或看见的事来,是吗?

阿:对。

苏:在他体内有一条法律和理性的原则,使他去抗拒那种驱使他肆意渲泄悲痛的不幸的感觉吧?

阿:是。

苏:一个人对同样的事,被牵到两个相反的方向上时,正如我们所断言的,在他的心中必然也有两种不同的原则吧?

阿:当然。

苏:其中一种原则必会遵循法律的指引吗?

阿:你是什么意思?

苏:法律会说,在痛苦中最好能忍耐;我们不应该变得没有耐心,因为我们不知道这样的事是好是坏;而且不耐心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凡是人的事都不是非常重要的,悲哀阻碍着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阿:什么是最需要的?

苏:我们应该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就应该按照理性认为最好的方式去组织我们的事,不要象小孩子一下,在摔倒后,抓住受伤的部位,用嚎叫浪费时间。而应该使灵魂习惯于找出伤药,将病的、伤的扶起来,用治疗术消除他呻吟。

阿:是啊,这是对付命运打击的正确的方法。

苏:是的,更高的原则必会遵循理性的这一指示?

阿:很显然。

苏:另一种原则,倾向于使我们无休耻地回忆我们的麻烦和悲痛,我们可能称它为没有理性的,没用处的,怯懦的吗?

阿:可以。

苏:后者——我是说反叛性的原则——会不会为模仿提供许多不同的素材?至于聪明、平静的脾性,总是接近于平衡的节日,在模仿时,它们不易被模仿、鉴赏,尤其是在公共节目里,一群人乱糟糟的聚在剧院里的时候。因为这种模仿出来的感觉是他们不熟悉的。

阿:当然。

苏:想变得受人欢迎的,模仿人的诗人,本性上不会,他的艺术更不会,使他去取悦或影响灵魂中的理性原则;他倒更喜欢更容易模仿的激动,多变的脾气,是吗?

阿:很显然。

苏:现在我们可以很公正地把他带到,置于画家的旁边,因为他在两方面和画家相似。第一,他的创作有较低程度的真理,——在这方面,我说呀,他和画家相似。因此,我们有理由拒绝他进入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家,因为他唤醒、养育并强化了感情,伤害了理性。

正如在一个城邦中一样,如果邪恶的人被允许掌权,好人就会被排挤出去;在一个人的灵魂中,正如我们所说的,模仿的诗人栽下一种恶的结构,因为他纵容没有理想的本性。这种本性不能区别大小,却把同一事物,有时认为是大的,有时认为是小的——他制造了影象,与真理相差甚远。

阿:对。

苏:我们还把指控里的最严重的罪行说出来呢,诗对好人的伤害(很少有人能逃过诗的伤害),这种伤害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啊!

阿:如果它的影响是你说的那样,当然就是可怕的事了。

苏:听一下再判断吧。我想,我们之中最好的,在听荷马或一位悲剧家的一段文章时,——荷马或悲剧家在文章里写出一位可怜的主人公,他以冗长的道白说出自己的悲伤,或者以手拍胸,哭泣着说出悲伤,——我们中最好的人,你知道,就会非常乐意去同情,陶醉于最能激起我们感情的诗人的优秀成就。

阿:是的,我当然知道。

苏:但是,当我们自己遭遇到悲伤时,你会发现我们自己却十分珍视与此相反的品质,——我们乐于沉默,忍耐;这是男子汉的气概,在诵读里使我们喜欢的,现在成了女人气的一部分了。

阿:十分正确。

苏:现在,我们夸奖、钦佩一个做出我们憎恶,并以为可耻的行为的人,这对吗?

阿:不对,这当然是不合理的。

苏:不,从另一个角度看来,相当有理。

阿:什么角度。

苏:你想啊,我们在遇到不幸时,强烈地渴望以哭泣和哀诉的方式释放我们的悲哀;这种感觉,在我们的灾难里加以控制,在诗里却可以得到满足和愉悦;我们每个人中的较好的天性,由于有受到理性和习惯充分的训练,使同情因素可以冲破束缚,因为悲伤是别人的;观众认为,去夸奖,怜悯一个来对他说他有多么好、又诉说自己不幸的人,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不光彩。他认为,这种乐趣,是他的收获,又何必这么自负以致失去这乐趣,连诗歌也失去呢?我想,很少人会想到,从别人的坏事里会有一些恶的东西传到他们自己身上。因此,在我们遭遇不幸时,因为看到别人的不幸就加强的悲伤的心情很难压制下去。

阿:多对呀!

苏:在遇到可笑的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有一些你不屑于说的笑话,你在喜剧的舞台上听到,或是在私下里听到时,你不会觉得庸俗、丑陋,相反却会被逗得大笑。于是和给人以怜悯类似的事又重复了。在人的本性中有一种原则,它使你发笑,你曾经因为怕被人认为是小丑而用理性对它加以限制,现在它又一次被释放出来了。发笑的感官在剧院里被刺激之后,你在家里也就会无意识地扮演喜剧诗人。

阿:十分正确。

苏:情欲,愤怒和所有其他感情,欲望,痛苦,欢乐——这些据说是与每一个行为不可分割的,——它们也是如此。在它们里面,诗歌会养育、浇灌它们,不会令它们发干;他让它们掌权,尽管人类要是想多一些幸福与美德就必须控制它们。

阿:不能否认这些。

苏:因此啊,格劳孔,你在遇到任何歌颂荷马的人宣称荷马曾教育了希腊:他在教育希腊和规划人类事务中获益;你应该不停地翻读他的作品,以求了然于胸,我们可以热爱并尊敬说这些话的人。从他们理解能力来看,他们是好人。我们愿意承认荷马是最好的诗人和悲剧家中的佼佼者。但是我们必须保持坚定的信念,认为只有对神的颂歌和对名人的赞美才应该是我们国家所接受的诗。因为如果你超过了这个界限,允许甜如蜜的缪斯进入国境的话,其进入方式无论是史诗还是抒情诗,那么统治我们国家的,将不再是普遍被承认为最好的法律与人类的理性,而是苦与乐。

阿:非常正确。

苏:现在我们既然又回到了诗歌这个话题上面,就让我们的辩护显示出我们将已经描述过的,有这种倾向的一种艺术逐出国境的裁断有其合理性吧,因为是理性逼迫我们这样做的。队免他指控我们粗鲁或缺乏礼貌,让我们告诉他,在很久以前,哲学与诗之间有一场争论。有许多争论的证据,例如“叫嗥的狗对主人吼叫”,或是“伟大而自负的傻子”,和“一群贤人阻遏宙斯的意愿实现”,和“明察秋毫的哲学家竟是乞丐般的人”之类的名句,还有许多别的迹象,可以显示出两方的宿怨。我们可以将这些抛在一边,却向我们的甜蜜朋友和模仿的姐妹艺术保证,如果她能证明自己有权存在于这个秩序井然的国家里,我们会很高兴接待她——我们很清楚她的魅力;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个而背叛真理。我敢说,格劳孔,你也像我一样感受到了她的魅力,尤其是在荷马身上出现的时候。是吧?

阿:是的,我实在是被她吸引了。

苏:那么,我可否提议,允许她从流放中回来,但只能在这个条件下实施——她以抒情的或其他步,为自己辩护?

阿:当然可以。

苏: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准许她的辩护人——热爱诗歌却不是诗人的辩护者,可以代替她,以散文为她辩护。让他们显明,她不仅可爱,而且对国家、对人类生活,都有用处。我们会以友善的精神去听。因为如果这点得到证明,我们肯定会得到收益,——我是说,如果诗不仅有用,而且能令人愉快的话。阿,当然了,我们会有收益的。

苏:如果她的辩护失败了,我亲爱的朋友,就象痴迷某物的人,在想到自己的欲望和利益相反时,就控制住自己。我们也应该这样,就象放弃情人一样放弃她,尽管这样做会经历一番斗争。我们感情也被对诗的热爱激发,因为高贵的国家的教育已将它植入我们心里,所以我为将史诗以其最好,最真的面目出现,如果她不能成功地为自己辩护,我们这段辩认就将成为我们的护身符。我们在倾听她的歌声时,就会对自己重复它,以使我们不会象众人那样陷入对她的幼稚的爱慕之中。无论如何,我们很清楚地知道,诗作为我们所描述的样子时,不能被严肃地认为达到了真理。倾听她的人,在内心中如果担忧这个城邦的安危,就应该抵御她的引诱,并把我们的话作为指导原则。

阿:是的,我十分同意你的话。

苏:是啊,我亲爱的格劳孔,这个问题至关重大,比表面看起来的大得多,它关系到一个人是好还是坏,如果一个人受到荣誉或金钱或权力的影响。是的,或在诗引起的兴奋下,忽视了正义与美德,他会有什么收益吗?

阿:我相信这个论点啦,我想到别的任何人也会相信的。

苏:但是等待道德的最大的奖励与酬报还没有提到呢。

阿:什么,还有更大的吗?如果有,它们肯定是大得令人无法想象的。

苏:哎,短时间里有什么伟大的呢?七十年的人生和永恒比起来当然是一小部分了。

阿:请说“微不足道。”

苏:会有什么不死的人或物,去郑重地考虑这一小部分时间,而不去考虑整体吗?

阿:当然要想整体啦。你为什么这样问呢?

苏:你是否知道,人的灵魂是不死的,也是不灭的吗?

阿:(惊讶地看着我)不知道。天哪!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苏:是的,我应该这样,你也应该。要证明没有什么困难。

阿:我觉得很难。我想听一听你如何说你认为容易的辩论。

苏:那么,听着吧。

阿:我正听呢。

苏:有一种东西,你称之为善;还有一种,你称之为恶?

阿:是的。

苏:你同不同意我,认为腐化的和破坏性的因素是恶的,挽救的,发展的因素是好的?

阿:同意。

苏:你也承认万物都是既有善,也有恶吧?比如眼炎是眼睛的恶;疾病是全身的恶;霉烂是粮食的恶;腐朽是木材的恶;生锈是铜铁的恶。在所有事物中,或几乎所有事物中,都有一种天生的恶与疾病。对吗?

阿:对。

苏:任何被上述一种邪恶传染的事物都会变成恶的,最后会整个消失,死亡?

阿:对。

苏:每种事物天生的罪与恶,是它毁灭的原因;如果这些罪恶不能毁灭它们;就没什么东西能;因为好的肯定不会毁灭它们;既不好,也不恶的也不会。

阿:当然不会。

苏:如果我们能找到拥有这种天生的腐化性因素,却没有溃烂或被毁坏,我们就可以肯定,这种本性是没有毁灭的,是吗?

阿:可以这样假定。

苏:好的,有没有会腐蚀本性的恶呢?

阿:有啊。我们刚刚看到的所有恶都是。有非正义,无节制,怯懦和无知。

苏:但是这里面有哪一种毁灭了它呢?我们不要犯下面的错误,认为一个不公正的,愚蠢的人,在受到揭发时,就会将自己的不公正这一灵魂中的恶除去。与身体来类比一下就知道了。身体的恶是疾病,它消耗、缩减、毁坏身体。我们刚刚谈到的一切事物,都会由于其本身所附着,固有的腐化性而遭毁坏,甚至毁灭掉。这些话对吗?

阿:对。

苏:以同样的方式来考虑一下灵魂。存在于灵魂中的非正义和其他邪恶会消磨,削减它吗?这些附着于灵魂或灵魂所固有的恶会不会最终导致灵魂的死亡,使它与身体分开?

阿:当然不会。

苏:但是,如果设想,不能被内部因素毁灭的物体也不会被外部因素毁灭,岂不是非常不合理?

阿:是不合理。

苏:格劳孔啊,想一下吧,即使连食物的坏,无论是陈的、烂的、还是其他的坏,一旦仅局限在实际的食物本身的时候,并不会被看作能毁灭身体。虽然,如果食物的坏把腐化传给身体,我们就说身体被腐化本身——由此引起的一种疾病——给毁坏了。但是,身体作为一回事,是可以被作为另一回事的食物的坏毁掉的,而这种坏不会造成任何天然的感染——这点我们能完全否认吗?

阿:不能。

苏:在同一原则上,除非一些肉体的恶能产生灵魂的恶,否则,我们就不能假定,作为一回事的灵魂能被属于另一回事的外部的恶所毁坏。

阿:不错,这话有道理。

苏:我们或者反驳这个结论,或者,在结论还没有被做出的时候,我们就永远也不要说,发烧,或其他疾病,或放在脖子上的刀,或甚至将身体切成碎块,这些能毁灭灵魂,直到它在肉体遭受这些后,证明自己更加邪恶,不正当。这时才可以这样说。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说,灵魂或其他任何事物,如果不能被内部因素毁灭,就会被外部因素毁灭。

阿:无疑地,没有人能证明人的灵魂在这个人死后会变得更加不公正。

苏:但是如果有不肯承认灵魂的人否认这点,并说将死的人确实变得更邪恶,更不仁。那么,如果说话的人是正确的,我想,非正义就象疾病一样,必须被认定为对不仁人的是致命的;而且,那些染上这种病的死亡的是由于邪恶本身固有的自然毁灭力造成的。这种力量迟早会杀死他们。而这种死亡,却和目前邪恶之人的死亡完全是两码事。邪恶之人的死亡,是死在别人的手里,这死是对他们行为的惩罚。对吗?

阿:哎,如果非正义对不仁的人来说是致命的,那么非正义对他来说就不会太可怕了。因为他能从邪恶中解脱出来。但是,我倒愿意怀疑上述情形,认为其反面应该是实情。非正义如果拥有力量,就会谋杀别人,而使谋杀者活于世上——并且非常清醒地活下去。他所住的地方离死亡之所还很远呢。

苏:对。如果灵魂固有的自然罪恶不能杀死或毁灭它,那么本来应该能毁灭别的物体的其他东西也很难毁灭灵魂或应该毁灭的物体以外的事物,除非这东西就是毁灭这种事物的力量。

阿:是的,很难。

苏:但是不会被内在或外在的邪恶毁灭的灵魂,一定会永远存在。如果永远存在,一定会不朽了?

阿:当然。

苏:这就是结论。如果它是正确,那么灵魂就该永远是一样的,因为如果没有灵魂消失,他们在数目上也不会减少。他们也不会增加,因为不朽的天性如果增加,必然是来自会死的东西,那样一来,所有的事物都是不朽的啦。

阿:十分正确。

苏:但是我们不相信这点,——理性不容许我们这样——就如同我们不相信,灵魂在它最真的本性里,充满了不同与变异。

阿:你是什么意思?

苏:正如现在所证明的,灵魂是不朽的。那么它必须结构最好,而且不能包含很多成份,是吗?

阿:当然不能。

苏:我们以前的辩论己经证明了它的不朽,同时还有许多别的证据,但是要看一下它的本来面目,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由于肉体和其他痛苦共同折磨使他它到损伤的模样,你们必须用理性的目光,来忖度它的本来的纯洁。然后,它的美才会显现。正义与非正义,我们以前所描述过的所有事情都会更清楚地显露出来。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讨论了在目前情况下有关于它的表象的真理。但我们必须牢记,我们所看到的它,只局限于可与海神格劳其斯相比较的情况下。海神的本来面目很难分辨了,因为他的自然肢体己被各种各样的海浪所折断、挤扁、损坏了,而且肢体外表长满了海草,贝壳,堆积着石头。他这样看起来不象原来的样子,更象一个怪物。目前我们所看到的灵魂也是与这种情况相类的,它被千、万种疾病毁了容。格劳孔啊,我们可不能在这里看它。

阿:那么在什么地方呢?

苏:看它对智慧的爱呀。我们看一下它喜欢谁,由于它与不朽,永恒和神性的亲密关系,它追求的是什么样的社会群体及与什么样人交往;还要看一下,如果它完全遵循这条高级的原则,得神力的帮助从它现在存身的海洋中升起,去除它周围的各种石头,贝壳及尘土和岩石,——这些东西滋生是因为它食土为生,身上长满了这个世界是人们称作好东西的物体,——这时你会发现它变得有多么不同。于是你会看清它的本来面目,知道它是有一个形状还是有多个,或知道它的本性。关于它在目前人生中它的感情和形状,我们已经讲得足够了。

阿:不错。

苏:因此我们已经讲完了辩论的条件了。我们还没有提到你所说过的,在荷马和希西阿的作品中心,正义的回报与荣耀呢。但是,在她本性中的正义对她本性中灵魂最有益的,这一点已经证实过了,无论一个人是否戴着吉哲斯的戒指,或者甚至连冥府人头盔也一同戴上了,还是让他做正义的事好。阿:十分正确。

苏:现在,格劳孔呀,现在我们要是再进一步列举一下正义和其他美德,为灵魂在她生前死后从神、人那里挣得了多少和多大的回报,不会有什么害处。

阿:当然不会。

苏:那么你能不能把你从辩论中借去的东西还给我?

阿:我借什么啦?

苏:那种正义的人应显得不正义,而不正义的人却应显得正义的假设。

因为那时你认为,即便真相不能逃脱神,人的眼睛,这话还是必须得说,以使辩论进行下去,也可以借此衡量一下纯正义与纯不正义。你记得吗?

阿:如果我忘记了,可就是我的责任了。

苏:那么,争辩的目标已经定了,我就代表正义要求,把神,人眼中的,我们也认为是属于它的评价,现在就归还给它。既然它已经证实它能提供事实,而且不欺骗真正拥有它的人,那么就应该把从它那里拿走的,它能赢取的属于它的外表的胜利,送还给它,而这外表的胜利,它送给它自己的人。阿:要求很正当。

苏:首先,——这将是我要送还的第一件东西——正义的与非正义的本性是神清楚地知道的。

阿:同意。

苏:如果神了解二者,那么就会象我们在开始时承认的,一位必然是神的朋友,另一位必然是神的敌人,是吗?

阿:是的。

苏:神的朋友,我们可以猜想,会从神那里得到除了以前所述恶行的必然结果以外的,最佳状态中的所有事物。

阿:当然。

苏:那么,我们对正义的人的观念会是这样的,即使他正处于贫困或病中,或其他表面上的恶运中,最后一切都会好转,生前死后都是如此。一个人如果通过追求道德的方法,在人力能达到的对神性的模仿程度内,希望变得公正,象神一样,神就会照顾他的。

阿:是的,如果他象神,神就肯定不会忽视他。

苏:关于非正义,我们可不可以猜测它是相反的情形呢?

阿:当然可以。

苏:这就是神给予正义之人的胜利了吗?

阿:我相信是这样的。

苏:他们从人们那里得到什么呢?看一看事物的真实面目,你就会看到,聪明的非正义者就象在赛跑中,他从起点跑向终点时跑得很好,但是从终点跑回来时就不行了。他们起跑时步子很快,但最终却显得很傻,耳朵耷拉在肩膀上偷偷地溜回来,得不到名次。但真正的会跑的人跑到结束得了奖,戴上了胜利之冠,这方式就和正义的一样。能忍受整个生命中由始至终的每一行动,每一场合的人,都会赢得好的回报,收到人群必需要给予的嘉奖。

阿:对。

苏:现在,你要允许我重复一下,本该是正义之人的好处却被你送给了幸运的非正义者。我要为他们说你以前为非正义者所说的话,随着他们逐渐长大,如果他们愿意,就会成为自己城邦的统治者。他们可以娶自己想娶的,嫁自己想嫁的,你以前所说的一切关于非正义者的话,我现在送给他们。

另一方面,关于非正义者,我要说,大多数非正义者尽管在年轻时能逃过去,最后在年老时必会被察觉,会显得很傻。他们在年老潦倒之时,便会遭到外乡人和公民的蔑视。他们会遭到责打,又听到一些文明人不适合听的话,——这是你非常恰当地命名的,还如你说过的,他们还会受到拷问、烧眼等刑罚。你不妨算是我把你所讲的可怕情形都说过了。但是请让我假设,你所说的话虽不用尽述,却都是真的。

阿:当然,你所说的是真的。

苏:这些便是正义之人,活着时,神给予正义之人的奖励、回报和礼物,以及其他正义本身所提供的好东西。

阿:是的,它们是美好的,持久的。

苏:然而,与那些等待正义,非正义的别的回报相比,所有这些无论在数目上,还是在大小上,都算不上什么。你应该听一下它们,然后,正义的和非正义的人就会得到我们全面偿还辩论中欠他们的东西。

阿:请讲一下。我更爱听的东西可不多呀。

苏:好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不是奥德修斯告诉英雄阿尔西诺的那个故事。可是,这个故事也是一位英雄的故事。这位英雄是阿孟纽的儿子,厄尔,出生在潘菲利亚,他死于一场战斗。几天以后,所有的死尸在收殓时已经腐烂,可是他的尸体却完好无损,于是在运回家放在火柴堆上,又复生了。他告诉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所见到的一切。他说,他的灵魂离开身体时,就和许多同伴开始了漫长的旅程,他们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在那里,地上有两个开口,开口离得很近,在开口上方的天上,也有两个开口。上下洞穴之间有许多判官,他们判决了正义的人,并把判决挂在这些人的胸前之后,便让他们从右首的洞穴里升天;同样,非正义的人被迫从地上左侧洞穴入地,而他们行为的象征却被挂在背后。

厄尔走上前去,判官们告诉他,他将成为信使,把自己另一个世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世人。他们允许在那里他看,听所有可以被人看见听到的事情。于是,他看到,裁决宣布以后,灵魂在一边分别上天、入地了在另外两个开口处,走出了别的灵魂。一些是从地底上走出来的,满脸灰尘,被旅途折磨得劳累不堪;另一些则是从天上走下来的,浑身干净,气色明朗。他们陆续来到,好像经过长途跋涉似的;他们都非常高兴地走人草地,在草地上露营,宛如过节一样。那些认识的灵魂互相拥抱,交谈。从地底下上来的灵魂好奇地问询天上的情况,从天上下来的则询问地底下的事情。

他们于是互相倾诉途中发生的一切。从地下来的人想起他们在地下忍受、目睹的情形就悲伤万分,痛哭流涕(这段旅程历经了一千年之久);而从天上来的则叙述天上的乐事和无以言述的美景。

格劳孔呀,这段故事太长了,难以讲完,但其梗概是这样的:他说,一个人如果冤枉了其他任何人一次,一百年被认为是一个人的寿命长度,因此一千年里要受到十次惩罚。举例来说,一个人如果造成了许多人的死亡,或背叛或奴役了若干城邦和军队;或做过其他恶行,他就会为自己所做的每一桩或所有罪行受到十倍的惩处;慈善行为所得的回报的也是以这样的比例上升的。我没有必要再去重复他所说的儿童刚出生不久就夭折的事了。

至于对神与双亲的孝、敬与不孝、不敬,以及谋杀犯,他说还有更大得很多的报应。他提到,他在场时,有一个灵魂问另一个灵魂,“阿帝乌大帝在哪里呢?”(这位阿帝乌大帝生活于厄尔一千多年前的世界中。他是潘菲利亚某城邦的暴君,曾谋杀了自己年迈的父亲和自己的兄长,并据称还犯下了许多别的滔天罪行。)另一位灵魂答道:“他不来这里,而且永远也来不了这里。”他说,这也是我们亲眼目睹的可怕景象里的一个。我们完成了所有经历以后,站在地穴的出口处,准备出来。这时,阿帝乌大帝突然出现了,跟随他的还有几位,大多数也是暴君;除了暴君以外,也有一些罪大恶极的个人。他们自以为是正义的,也准备要回到地面上来,但是地面的开口没有接收他们,反而在他们这些无可救药的恶徒或还没有受够惩罚的人当中有人想走上地面之时,向他们大吼一声,于是有几名本来站在旁边的、外表凶恶的野人,听到声音后,抓住他们,把他们拖走了,他们把阿帝乌大帝和别的人的头、脚和手绑起来,扔到穴里面去,用鞭子抽打他们,把他们放在旁边的路上拖着走,象刷羊毛一样用荆棘抽打他们,并向路过的人宣称他们犯了什么罪,并宣称要把他们带走,送入地狱。他说,所有他们遭受过的可怕事件里没有一个是比那时的更恐怖了,他们害怕自己也遭受到这吼声。而那里没有吼声,他们于是大喜过望,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厄尔说,这些就是惩罚与报应;同样也还有大的福音呢。

这些灵魂现在已在草地上逗留了七天。第八天时,他们被迫继续旅程。

这之后的第四天,他说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可以从上面看到如柱子一样直的一道光线,贯穿着天与地,其色彩如彩虹,只是比彩虹更亮洁,更清澄。又一天的旅程之后,他们便到了光之所在,在光线里他们看见天的锁链的末端从上面垂下来,原来这道光是天的缓带,使宇宙的圆周结合在一起,就像是有三层桨座的战船的底桁一样。锁链的末端下面是必然的纺锤。一切运转在必然的纺锤上运行。纺锤的杆与钩钢制成。其制轮就像是地面上使用的。它的形状暗示着,有一个大而中空的制轮,里面放置一个小些的,又一个,再一个,还有四个,总共八个,象一个个的筒套在一起一样。制轮的上端显现出来,下端则连成了一个接连不断的制轮,纺锤穿过第八个制轮的中心。第一个制轮,也是最外面的制轮,它的边最宽,里面的七个制轮的边则窄一些,其比例如下:第六个制轮在大小上仅次于第一个,第四个制轮仅次于第八个,然后是第八个制轮。第七个位居等五,第五个位居第六,第三个位居第七,最后一个,第八的是第二个制轮。

最大最宽的制轮(或恒星带)上面缀满了闪亮的星星;第七个(太阳)最亮;第八个(月亮)因反射第七个制轮的光而被着色;第二个和第五个(土星和水星)同色,以前的九个更黄;第三个(金星)的光最白;第四个(火星)是红的;第六个(木星)的光第二白。

整个纺锤有相同的运动,总体来说,它们都朝同一方向运转,但是里面的七个圈却向反方向缓缓转动。第八圈转得最快;其次是第七圈,第六圈它们都以相同的速度运转。在运动速度上居第三位的第四圈,似乎根据反方向的运动;第三圈速度居第四,第二圈速度居第五。

纺锤在必然的膝上运转。在每一圈的表面上都有一位海妖随它一起运行。它们都同声同调地唱着颂歌,八神于是共同形成一个和弦。在它们周围,相等的问隔之间,又另有一个唱诗班。三个女神坐在一起,每位都坐在自己的宝座里。她们便是必然的女儿,命运之神,身着白色长袍,头戴花环。她们是莱绔斯,克罗芍和雅绰波。它们以自己的歌声为海妖唱和弦,——莱绔斯唱过去,克罗芍唱现在,雅绰波唱将来。克罗芍时不时地用右手触一下制轮或纺锤外面的圆周,以帮助它的运动,雅绰波用她的左手碰触、导引内圈的运动,而莱绔斯则轮流用手抓住内外圈之一,先是用一只手,然后用另一支手。

厄尔和其他灵魂到达时,他们的责任就是去莱绔斯那里,但首先,会有一位先知走过来,把他们按顺序排好;然后,从莱绮斯的膝上拿下决定命运的签儿和生活的样本,登上一座高高的讲台,说出如下的话来:“请大家注意,,听命运之女莱绮斯的谕旨。你们这些已死的灵魂来这里看新的生命之圆周,你们的守护神是不会配发给你们的,但是你们可以选择你们的守护神。抽到一号签的灵魂有第一选择权,他所选择的生活将成为他的命运。道德可以自由选择,随着一个人对道德的敬重与不敬程度变化,他可以拥有她的或多或少的一部分。选择者自负责任。神不负任何责任。”

翻译将他的话解释以后,他便随意地把签散发给他们。他们每人拿起离自己较近的一根签。只有厄尔没有拿,因为他没有获准拿签。每个人拿到自己的签后,就知道了自己的签上的号码,然后翻译将生活的样本放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生活样本多种多样,远远超过在场的灵魂的数目。生活的样本中有多种动物和多种情况下的人的生活方式。在它们中有独裁政权,一些人能以独裁者的身份过一生,另一些则在中途被截断,变得贫穷,沦为乞丐,被流放,了此一生。还有名人的生活方式,一些人以其外形或美丽而出名,还有一些人以其体力和在比赛中的胜利而出名,或者因出生的门第或其祖先的品质而出名。一些臭名昭著的人因其相反的品质而出名。女人也是一样,然而,他们并没有固定的性格,因为灵魂在选择新的生活方式时,必然会变得不同。但是还有此外的各种品质,互相混杂起来,也和贫困与富有,健康与疾病的因素混在一起。另外也有多种卑微的地位掺杂在里面。

亲爱的格劳孔啊,这里便是我们人类所处的最大危机所在。

因此必须十分小心,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撇开正追求的其他的各种知识,去寻求并追随一件事。也许这样他就能学会善恶,或找到一个能使他学会分辨善与恶的人,以便使他在机会允许的情况下,无论何时何地都选择更好的生活。他应该考虑我们以前个别地或综合地讲过的所有这些事与道德的关系;他应该知道,如果美在一个个别的灵魂里与贫富或穷有结合时,会产生什么后果;出身高贵与卑微,个人社会地位的高低:身体的强与弱,天分的聪明与愚钝,以及一个灵魂所有的先天后天的天赋,和它们在混合后的运行,它们会有什么样的好的或坏的结果。然后他就会观察灵魂的本性,考虑过所有这些品质以后,他就能够决定那一种更好,哪一种不好,于是他就开始选择。将称为恶的品质送给能使他的灵魂更不正义的生活,将称为善的品质送给能使他的灵魂更正义的生活,别的东西都可以不予理睬了。我们已经看到,也知道了,这种选择不仅在生前,而且在死后,都是最佳的选择。

一个人必须把他对真理与是非的不屈信念带到下面的世界去,以使他在下面的世界里不会被对财富的欲望或其他邪恶的魅力所蛊惑。这样,他遇到独裁政权和相似的恶行时,就不会对别人造成无可补救的冤屈,而自己将受到更严重的惩罚,但是要让他知道如何选择中庸之道,尽可能避免走向任何一方的极端,不仅在此生如此,在来生也是如此。因为,这就是幸福之道。

根据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信使——厄尔的叙述,当时先知是这样说的:“即使是最后一个抽签的人,只要他明智地选择,并愿意勤奋地生活,他也会过上一种幸福的,可以追求得到的生活,首先抽签的人不应掉以轻心,最后抽签的人也不应该绝望。”

他说完以后,有第一抽签权的人走上前来,很快就选择了最大的独裁政权。他的心灵被愚蠢和肉欲所覆盖,他在选择以前没有将整件事想清楚,所以并没有发觉他注定要在来生做许多坏事,注定要吞食自己的孩子,但是当他有时间反省;并看到自己的签中的内容时,他便开始捶胸嚎啕,哀叹自己的选择,完全忘记了先知的宣告。因为他不肯把自己不幸的原因归到自己的身上,却有机会去指控神,指控除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东西。他是来自于天上的灵魂之一,前生曾居住在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家里,但他的道德只是习惯性的,他并没有哲学修养。

确实,那些遭受到同样的不幸打击的其他灵魂大部分来自天上,因此他们从没受到考验的教育。而那些来自于地下的灵魂,自己受过苦,也见过别人受苦,所以并不忙着选择。由于他们缺少经验,也由于抽到的签属偶然,许多灵魂好命变成了坏命。

如果一个人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就自始至终地献身于追求完美的哲学,并且抽签的号码还算得上是好运,他可能就象我们这位信使所说的,他在这里就会幸福。而且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途就不会崎岖不平,也不会位于地下,而会是平坦的,往天上的。

厄尔说,这景象真是太奇怪、悲壮、可笑了。因为灵魂做出的选择大部分是根据他们前生的经历而定的,在那里,他看到曾是奥菲阿斯的灵魂选择了做天鹅,因为它对女人充满了敌意,因为是女人谋害了它,它憎恨为女人所生;他还看到泰弥拉的灵魂选择做夜莺;而另一方面,鸟类,如天鹅以及其他乐师,都想变成人,抽到二十号签的灵魂选择做狮子,它是德位蒙之子厄杰克斯的灵魂。它不愿意再做人,因为他记得以前在判决军队归属问题上他曾受过不公的对待。下一个是阿加曼农的灵魂,它选择做鹰,因为它象厄杰克斯一样,由于自己所受的苦而憎恨人类本性。抽签到大约中间时,就轮到了雅妲兰黛。她目睹了运动员的盛名,便抵制不住诱惑;她后面的是潘诺匹阿的灵魂,选择了技艺娴熟的女人的命,在大后面最后几个抽签的人当中,弄臣色尔赛提的灵魂,穿上了猿猴的形象。还有奥德修斯的灵魂没有抽签,他排到了最后一个,以前辛苦劳动的记忆使他不再迷恋野心。他来回的寻找,用了相当的时间寻找一个无牵无挂平民的命,他找它费了很大周折,因为这根签被随意扔在里面,所有其他灵魂都忽视了它,他找到这根签后,说道,即使他不是最后一个拾签而是第一个,他也会这样做;还说他很高兴能找到它。

不仅人变成了动物,而且我还要提一下,驯服的动物和未被驯服的野兽互相变换,或托生为具有相同脾性的人类,——好的托生为温顺的,邪恶的托生为粗野的,还有多种组合。

现在所有的灵魂都已经选择了它们的命运,这以后,他们按选择顺序到莱缔斯那里去,莱绮斯将他们自己选择的精灵,交给他们,作为他们生命的守护神,并实现他所选则的命运。精灵将灵魂首先带到克萝芍那里,把他们拉到由他手拨动的纺锤的旋转里面,这样就确定了他们的命运。

命运被确定后,他们就被带到雅绰波那里,她纺成线,使他们不可逆转。

从这里,他们连头也不能转,就从必然的王位底下过去了。他们都过去之后,就从炎热中走到了遗忘平原。这里一片荒野,没有花草树木。将近傍晚时,他们露宿于不记河畔。不记河水是任何容器都无法盛装的。他们每个灵魂都被迫喝下一些不记河水,那些没有被智慧拯救的灵魂喝得必需的多一些。每个喝了不记河水的灵魂就都忘记了一切事情。

这以后他们开始休息,大约在午夜时,来了一场暴风雨和地震,他们马上像流星飞逝一般,被弹起来,以各种方式投生去了。他自己没有喝过不记河水。而他是以什么方式或通过什么手段回到肉体上来,他却说不上来。他只记得早晨突然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火葬的柴堆上。

格劳孔啊,这个故事于是就得以流传下来,没有流失。如果我们遵循里面的话,它就会挽救我们。我们会安全地渡过不记河,我们的灵魂也不会受到污染,所以,我的忠告是,我们应该永远遵循天道,永远追随正义和道德,认为灵魂不朽,并认为它能忍受多种善的和恶的事物。这样,我们就会好好地活着,彼此珍视,并得到神的珍视。我们不仅在此生时会是这样,而且当我们像绕场行走接受礼物的比赛中的得胜者一样,我们也会收到报酬。无论是在此生,还是在我们曾经描述过的长达千年的旅途里,我们都定会一切如意,事事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