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宗教与文化

辩论者:苏格拉底

阿弟曼图期

格劳孔

如果有人可以享有撒谎的特权的话,那便是城邦的执政官们,在他们对付敌人或本邦公民时,可以允许他们为了公众的利益而撒谎。但其他人却不可以撒谎,否则,被看作是严重的罪行。

苏格拉底:我们的神学原则就是:如果我们希望信徒们尊敬众神和父母,珍视与他人的友谊,我们就该知道,哪些故事是可以从他们小时候就讲给他们,而哪些则不然。

阿第曼图斯:对。我认为我们的原则是完全正确的。

苏:但是如果要他们成为勇者,除此之外,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学一些其他的东西呢?比如说,那些教他们怎样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感的课程。一个人如果怕死,他能够成为一名勇者吗?

阿:当然不能。

苏:如果他相信地狱是真实而可怖的东西,他会面对死亡毫无惧色,他会宁愿选择在战斗中死去也不愿被打败而成为奴隶吗?

阿:不可能。

苏:那么,我们就必须像控制其他人一样控制住讲这类故事的人。并且,我们还要肯求他们不要诽谤地狱,而是要颂扬它。我们还要告诉他们,他们对于地狱的描述是不真实的,是对我们未来的战士们有害的。

阿:这的确是我们的责任。

苏:那么,我们就得抹掉许多可憎的文章了。先从这几句开始吧:“我宁愿成为穷人田里的农奴,也不愿去统领那些早已灰飞烟灭的死者。”

我们还要删掉这一句,讲冥王是如何害怕“那些众神所僧恶的阴暗破败的宅第,为人神所见。”

还有一句:

“啊,上天啊!地狱中果然有灵魂和幽影却没有心灵!”

再就是讲泰里西阿的:

“(他虽已死,但波斯芬仍然给他心灵)所以只有他依然是智者,而其他灵魂只剩下飘忽的影子。”

“从肢体上飞离出去的灵魂已经进了地狱,哀悼着自己的命运,而把勇气和青春抛在了身后。”

再有:

“灵魂尖叫着,在地下如烟雾般穿行而过。”

以及:

“好似神秘的洞穴空隙间的蝙蝠从队伍中跌落下来,或从岩石上滑下来时,便尖叫着,互相拥挤攀附着向前飞行一样,他们 (鬼魂)也尖叫着,拥挤着向前移动。”

我们还必须肯求荷马和其他诗人们,如果我们删掉了这些及类似的篇幅,请不要生我们的气。这并非是由于它们不够诗意,也不是它们对一般听众没有吸引力,而且因为它们越是富有诗意和魅力,就越不适于那些应该是自由之躯,应该害怕受奴役甚于死亡的人们。

阿:这是不容置疑的。

苏:而且我们还要排斥一切描绘地狱的可怖的名词:比如酷希图、斯地可思、地下的幽魂、死气沉沉的幽灵,以及类似的字眼,那些一听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字眼。我并不是说这些可怖的故事没有丝毫用处,但是我们的护国者们可能会由此而被弄得精神过度紧张,或变得胆小如妇女。这是很危险的。

阿:的确很危险。

苏:所以我们就不能允许它们存在。

阿:对。

苏:我们还要重新编唱一首更高尚的曲子。

阿:虽然如此。

苏:那么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要清除这些名家们的哭泣悲嚎之作呢?

阿:和其它东西一样,它们也得一并清除。

苏:但是我们这样做对吗?想一想:我们的原则是,好人不会认为死亡对于他的亲密的朋友而言是件可怕的事情。

阿: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原则。

苏:因此,他不会为他逝去的朋友感到哀伤,因为他并不觉得死亡比其它灾祸的打击更可怕,对吧?

阿:他不会悲伤的。

苏:我们还进一步认为,这样的一个人是独立的,自得其乐的人,因而也最不依赖他人。

阿:没错。

苏:因此,对于他来说,失去儿子或兄弟,或者财产被剥夺,都并不怎么可怕。

阿:对。

苏:因此,他不太可能会哀伤,并且当这种不幸降临到他头上时,他能够显示出极度的平静。

阿:是的,他会觉得这种不幸远远比不上其它的不幸。

苏:那么,我们如果要清除那些名家们的哀悼之辞,并且拿他们当作女人看待(甚至于不是有所长的女人)或者拿他们当作下贱人对待,都不为过。这样的话,那些受我们教育,行将成为护国者的人们,就会不屑于这样做了。

阿:的确如此。

苏:那么,我们就要再次恳求荷马和其他诗人不要再把女神之子阿契里斯描述成先是侧卧,然后仰躺,再然后匍匐于地;接着他划起船,发疯了似地沿着荒凉的海滨航行;他忽而又用双手抓起黑灰撒在自己的头上,或者以荷马说的种种方式哭泣哀嚎。荷马也不该把神的亲戚普瑞安描绘成在祈祷和哀求,并且“在土里打着滚,大声叫着所有人的名字。”我们尤其要诚恳地请求他,无论如何也不要让神哀伤叹息道:

“唉!我痛苦啊!唉!我生下了最勇敢的儿子,结果却使我悲伤!”

但是如果他不得不提到众神,千万不要让他胆敢歪曲最伟大之神灵,甚至于让他说:

“啊!上天啊,我亲眼见到我的一位好友被迫得满城跑。我的心中悲伤万分!”

又或者:

“我多么可怜啊,命运注定让我在所有的人中最喜欢萨皮当,而让他败在了门尼蒂阿之子帕楚克鲁的手下。”

这是因为,阿第曼图斯,如果我们的年轻人认真地听了这些对众神的毫无价值讲述,而不是像他们应当的那样嗤之以鼻,那么他们身为区区凡人,恐怕就会觉得类似的做法会被人耻笑的。如果他有了说类似的话,做类似的事的念头,他也不会去克制自己了。他不仅不会觉得羞耻而对其加以克制,反而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满腹牢骚,自怨自哀。

阿:对,绝对没错。

苏:是的。正如我们已经讨论并证明过的,事情不应该如此,而在我们讨论出一个更好的结果之前,我们必须遵循已被证明了的旧有的结论。

阿:事情不该如此。

苏:我们的护国者也不该肆意大笑。因为如果笑过了头,多半会导致暴力的举动。

阿:这个我相信。

苏:所以说,那些有德行的人,哪怕只是凡人,也不容许被描绘成是肆意大笑的、众神灵们就更不用说了。

阿:没错。众神就更不用说了。

苏:那么,我们就决不能容忍荷马在描述众神时所用的字眼,他说:当众神看到海非斯图在殿堂中东奔西跑地忙乱的样子时,不禁哄堂大笑。”

阿:你说得对,我们决不能容忍他们这样说。

苏:再说,真理是该受重视的。我们说过,如果谎言对众神无效,而只能被人类用来做药,那么这种药就只能限于让医生们使用。普通人是不应该与他有什么牵连的。

阿:显然不该有。

苏:那么,如果有人可以享有撒谎的特权的话,那便是城邦的执政官们。

在他们对付敌人或本邦公民时,可以允许他们为了公众的利益而撒谎。但其他人却不可以与撒谎有牵连。而且,虽然执政官们可以撒谎,但平民百姓如果对他们撒谎的话,就该看作是严重的罪行。这就好比是病人或体育馆的学生不肯把自己的病情如实告诉给医生或教练一样,又好比是水手不肯把船和其他船员的情况,以及他自己和其他水手的情况报告给船长一样。

阿:的确如此。

苏:那么,如果执政官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在城邦里还有别人也在撒谎的话,包括“所有的手艺人,不管他是祭师、医生还是木匠”,都将因其有颠覆和破坏国家之举而受到惩罚。

阿:如果我们关于城邦的设想要得以实现的话,那是自然的喽。

苏:其次,我们的年轻人应该是克己自制的吧?

阿:当然了。

苏:一般说来,克己自制的主要条件包不包括遵守指挥,节制肉欲呢,阿:当然包括了。

苏:那么,我们就该赞成荷马笔下的狄奥朱底说的话了。他说:“朋友请静坐,听从我的指挥。”

还说:

“希腊人向前开进,威武无比。

……在领袖面前肃然起敬。”

还有类似的其他情感,我们都该表示赞同。

阿:是的。

苏:你再来看看这句。

“啊,他喝得酩酊大醉,眼如猪狗,心如雄鹿。”

还有这句话后面的话,你觉得如何?如果这些话或类似的粗话是平民们对他们的执政官讲的,就算它们是在诗歌和散文中,你觉得它们妥当吗?

阿:不妥当。

苏:这些粗话可能会引人发笑,但是却不利于培养克己自制的品质。因此,它们很可能对我们的年轻人是有害的。你同意吗?

阿:是的。

苏:如果我们让人类中的大智之人说,他认为最美妙的时刻莫过于“佳肴满席,侍童从缸里舀出美酒注入杯中,在席间敬酒时”,那么我们的年轻人听完之后,能有利于培养他们的克己自制的品质吗?还有这一句:

“最悲惨的命运莫过于饥饿而死。”

他们听了会怎么想呢?还有宙斯的故事。他说,当其它神都在熟睡时,宙斯是唯二醒着的神。他躺在那里打主意,可是由于他的肉欲而一时之间把它们都忘记了。一见到希拉,他就完全被征服了,甚至于等不及进到屋子里面。就想和她在外面地上野合。他还说,甚至在他们初次相见时,“在瞒着双方父母的情况下”,他也不曾感受过这种极度的兴奋。还有海非斯图,由于差不多同样的原因,而把阿雷斯和艾芙洛黛蒂用铁链绑起来。你现在怎么看待这些故事呢?

阿:说实话,我坚持认为年轻人不应该听这类东西。

苏:对于那些名人们做过的或说过的显示出他们的坚忍的事迹,他们倒是应该看一看,听一听,比如说下面这几句里所说的:“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以此来责备自己;忍耐啊,我的心!你已经忍受过更大的苦痛!”

阿:那当然了。

苏:其次,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接受贿赂或成为贪财的人。

阿:当然不能了。

苏:我们也不能向他们歌颂:

“厚礼可使众神动心,可使人人尊敬的帝王动心。”

我们也不能同意说菲尼克斯给了他的学生阿契里斯以有益的教导,因为菲尼克斯教阿契里斯接受希腊人的礼物来协助他们,还教他如果没有礼物就不要平熄怒火。我们也不要相信阿契里斯本身就是一个贪财的人,所以才拿了阿加曼农的礼物;还有什么要不是收了礼物他就不会归还赫克芯的尸首之类的话。

阿:没错。对这些看法我们不能苟同。

苏:虽然我热爱荷马,但是我不得不说,他把这种看法用在阿契里斯身上,或者相信这种看法确实可以加诸阿契里斯,是彻头彻尾地对神不敬。我也不能相信那段讲阿契里斯对阿波罗的傲慢无礼。他说:

“啊,你这众神之中最可恶的一个,你对我不公啊!”

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我就决不会稍逊于你!”

还有讲他胆敢忤逆河神,胆敢向神动手的故事;还有他把自己的头发献给了已死的帕楚克鲁,而这本来是献给另一位河神斯培其攸斯的;还有他拖着赫克忒来到帕楚克鲁的坟前,绕坟一周,并且在火葬堆前屠杀战俘;还有,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作为智者凯隆的弟子,作为女神同素以温和闻名的宙斯的再传子孙斐利阿斯所生下的儿子,竟会精神错乱到一度成为两种互相矛盾的激情的奴隶,而且自私、刻薄,贪婪成性,蔑视人神。

阿:你说得对。

苏:我们也不要相信,也不能允许人们再重复波塞东之子第塞阿斯的故事,以及宙斯之子佩里图斯的故事,因为这些故事说他们竟然犯下了奸淫的罪行。同样,我们也不能至今还让人们诬蔑其他英雄和神的后代们胆敢犯下亵读神灵之类令人发指的罪孽。让我们进一步迫使人们声明,这些事情都并非英雄和神的后代们所为,或者声明做了这些事的都不是神的后代们。我们决不能容忍他们企图蛊惑年轻人,说什么众神都是邪恶的制造者,说什么英雄并不一定胜于常人,我们决不能对这种观念听之任之。我们说;这种观点是不虔诚的,是虚伪的。因为我们早已证明了邪恶不可能来自于众神。

阿:当然不会来自于众神了。

苏:进一步说,这些故事很可能对听者产生不良影响。因为,如果一个人确信类似的弱点也是那些“祖宗祭坛亦即宙斯的祭坛矗立于高耸入云的艾达峰上的神灵之亲属,宙斯之家眷们”的弱点,是那些“血管里面流淌着神灵之血”的人常常犯下的错误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为他自己的恶行找到一个借口。正因为如此,我们该让这些故事结束了,以免它们败坏年轻人的道德。

阿:那当然了。

苏:我们既然是在决定什么题材该讲,什么题材不该讲,就让我们看看是否我们漏掉了什么东西,现在可以说,我们已经有了怎样对待众神,半神和英雄们的准则了。

阿:对极了。

苏:那么我们对待人的准则呢?毋庸置疑这是我们还未曾讨论到的。

阿:显然如此。

苏:可是,我的朋友。我们现在还暂时不具备回答这个问题的条件。

阿:为什么?

苏:因为,要是我没弄错的话,应该说诗人和说书人们在讲到人的时候撒了弥天大谎。他们说恶人往往幸福,而好人则常常受苦;他们还说如果不义没被发觉,就有利可图,而正义却损己利人的。我们一定要禁止他们说这种话,命令他们歌颂吟诵与之相反的观点。

阿:我们是该这样做。

苏:可是,如果你承认我在这一点上是正确的,那么我就可以说,你向我暗示了刚才我们争论的这一原则。

阿:我承认你说得对。

苏:除非是我们已经发现什么是正义,并且发现它对于正义的拥有者来说是何其有益,尽管有时候他看上去不一定显得有正义感,我们就不能肯定他说,关于人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

阿:千真万确。

苏:好啦。我们关于诗歌的题材已经说得够多了。让我们还是谈谈风格的问题吧。只要我们探讨过了这一点,那么内容和形式的问题就不攻自破了。

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苏:我会让你明白的。也许如果我换个说法,你就会懂我的意思了。我想,你该知道所有的神话和诗歌都是对于或者过去,或者现在,或者将来的事情的叙述,是吗?

阿:这我当然知道了。

苏:叙述可能是简单陈述,可能是模仿,或者又可能是两者的结合,对吧?

阿:我又不太明白了。

苏:我恐怕实在是个糟糕的老师,让别人理解我的意思竟然这么困难。

好吧,我就干脆像个糟糕的老师一样,先不全盘讲起,而是把它分开来,一一加以说明。你知道在《伊利亚特》的开始一段,诗人说克里西斯祈求阿加曼农释放他的女儿,而阿加曼农对他大发雷霆。于是恳求不成的克里西斯就祈求神降怒于希腊人。在这几行里:

“他祈求所有的希腊人,特别是阿特鲁斯的两个儿子,众人的领袖。”

诗人是以自己的口吻在说话,我们怎么也不可能误以为他在装作别人说话。可是接下来,他却是以克里西斯的口吻讲话的,并且力求使我们相信并非是荷马在讲话,而是那位上了年纪的祭师在讲话。在整个《奥德赛》的讲述过程中,包括在特洛伊,在伊塔卡发生的事,他都是以这种双重的形式叙述的。

阿:对。

苏:不过,无论是诗人时不时地做的大段大段的讲话,还是其间衔接的段落,叙述总归还是叙述,不是吗?

阿:对极了。

苏:可是,诗人在以别人的口吻说话时,他总会告诉你某某人要说话了,而他却把自己的风格融进了讲话者的叙述里,你说对不对?

阿:当然了。

苏:那么,不管诗人是用声音还是用动作使自己的风格融于人物之中,他都是在想当然地模仿人物的风格喽?

阿:当然了。

苏: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说诗人是以模仿的方式讲述的吧?

阿:没错。

苏:另外,如果诗人随处出现而从不隐饰自己,那么就不存什么模仿的问题了。他的诗歌也就成了纯粹的叙述了。然而,为了使我的意思说得更清楚些,不让你再说“我不明白”之类的话,我来说一说这种变换是怎么来的。如果荷马说:“祭师手捧着女儿的赎金来了,祈求希腊人,祈求国王们。”然后,他接着以自己的口吻而不是以克里西斯的口吻说,那么接下来的话就不是模仿,而是纯粹的讲述了。那么接下来的诗句大概会是这个样子(我不是诗人,所以不讲究音步了。):“祭师来了,祈求神保佑希腊人攻占特洛伊,并且平安而归;但他却要哀求希腊人归还他的女儿,收下他带来的赎金,并且对神恭敬。他这么说了以后,大部分的希腊人因为尊崇祭司,都同意了。可只有阿加曼农十分生气。命令他离开并永不再来,不然的话连神的权杖和花冠也于他无补了。阿加曼农还说,克里西斯的女儿是不会给放回去的,她将与在阿古斯偕头到老。然后他命令克里西斯走开,不要再惹恼他,否则就别想平安回家。老人又惧又怕,一声不吭就走了。当他远离了营地后,他以阿波罗的所有名号叫他,提起他为了取悦波罗所做的一切事情,诸如为他修建神庙,给他供奉祭品等等。他祈求自己的善行得到回报,让希腊人受到神的利箭的诅咒,以偿还他的眼泪。”等等,等等。这样一来,整个诗篇就纯粹是讲述了。

阿:我明白。

苏:或者,你也可以假设一下相反的情形:中间连缀的段落省略掉,只留下对话。

阿:这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是说,你像是在悲剧剧本里一样。

苏:你完全领会了我的意思,要是我没弄错的话,你先前没有理解的东西,现在已经清楚了。让我再说一遍:诗歌和神话有些时候完全就是一种模仿,比如说在悲剧和喜剧剧本里面。另外还有一种截然相反的风格,也就是说诗人是其中唯一的讲话者,酒神诗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两者的结合,可以在史诗或诗歌的其他几种体裁中看到。你听明白了吗?

阿:是的。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

苏:我还是提醒你,开始时我说过,我们已经讨论完了诗歌的题材,不妨谈谈风格和体裁了。

阿:对,我还记得。

苏:我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提示我们应该对模仿的艺术达成共识:我们是否允许诗人在讲故事时进行模仿呢?如果可以,是全部模仿还是部分地模仿?如果是后者,在什么部分可以模仿,或者干脆,是否所有的模仿都是不可以的。

阿:我猜你的意思是想讨论一下,在我们的城邦里,是否允许悲剧和喜剧这两种形式的诗歌存在,对吗?

苏:对,不过。这个问题所牵涉到的也许不仅仅是这一点。我的确也还说不太明白,就让我们讨论到哪算哪吧。

阿:好吧。

苏:那么让我来问问你,阿第曼图斯:我们的护国者们是否应该成为模仿者呢?或者,这个问题是否早已被我们制定的规则决定好了呢?原来我们说过,一个人只能做好一件事:如果他试图同时做好几件,那么他就连一件也干不出个名堂来。是这样吧?

阿:当然了。

苏:这一规则也同样适用于模仿。一个人能模仿好一件东西,却不能同时模仿好几样东西,对吧?

阿:没人能够。

苏:既然如此,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在生活中扮演一个严肃的角色,同时还要做一名模仿者,模仿许多其他的角色。因为,即使这两者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同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两者都模仿得很成功,比方说,悲剧家和喜剧家不可能同时胜任两种形式的作品。刚才你不是还把它们都称作模仿吗?

阿:是的,你想的完全正确,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胜任两件事。

苏:如果他们既可以是说书人,又可以是演员,还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阿:没错。

苏:喜剧演员与悲剧演员也不一样。而这些全都不过是模仿。

阿:的确如此。

苏:而人性似乎已被锻造成许多细微的方方面面,有许多东西它都做不好,有许多东西它也模仿不了。

阿:对极了。

苏:这么说,如果我们遵循我们的意愿,并且牢记,我们的护国者们应该把其他事情搁置一旁,彻底献身于城邦的维护自由大业之中,并以此为己任,不做与此无关的工作,那么他们就不应当做、或者模仿其他东西了。如果他们非要模仿的话,也就只能从小模仿那些与他们的职责相称的人——英勇的人,自制的人,圣洁的人,自由的人等等。但他们决不能仿效,或擅于仿效任何形式的专横或卑鄙,否则他们会因模仿它们而变成它们的样子。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模仿是怎样始于的时候,待到长大以后就成了习惯成为第二本性,最终影响了人的体魄、腔调以及思想吗?

阿:是的。我当然注意到了。

苏:那么,对于那些我们关心的,愿其成为好人的人,我们就不能允许他们模仿妇女与丈夫争吵,或者模仿她们自夸幸福而在众神面前洋洋得意,或者模仿她们的痛苦,悲伤,和哭泣。当然了,更不可以模仿那些在生病中,恋爱中,或生育中的女人了。

阿:你说得很对。

苏:他们也不能模仿奴隶,不管是男奴还女奴,也不能干奴隶的活,对吧?

阿:不能。

苏:当然他人也不能模仿恶人,不管是懦夫还是其他什么的。也不能模仿那些所做所为与我们刚才所言相反的人,那些不论酒醉与否总是恶语相向、谩骂戏弄别人的人,还有那些言行一向冒犯邻里的人。我们也不能教他们去模仿疯子和坏人的言行,因为疯颠就像邪恶一样,只可了解,不可模仿。阿:对极了。

苏:也不许他们模仿工匠或其他手艺人,比如说船工和蓬工,以及这类的人,对吧?

阿:这些行当他们最好想都不要想,又怎么可能去模仿呢?

苏:他们也不可以模仿马啸,牛吼,河水瀑潺,海水澎湃,雷声轰隆,以及这一类的声音吧?

阿:不能。如果疯狂不许存在的话,他们也不许模仿疯子的行为。

苏:如果我理解的对,你的意思是说,一个好人只能选择一种叙述的形式;而另一种说话方式则只能由与之性格和所受教育截然相反的人使用,是吗?

阿:有哪两种形式?

苏:比方说,一位正义的好人在讲述过程中讲到了另一位好人的言行,我想他肯定愿意把这个人表演出来,他也不会因为这种模仿而觉得不好意思。如果这个好人表现得又果断又聪明的话,他会很情愿扮演这么个好人。可是,如果这位好人生病了,谈恋爱了,或者是喝醉了,甚至是碰上了其他什么灾祸,讲述者也许就不会很心甘情愿地扮演他了。当他碰上了一个他觉得配不上自己的人物时,他就更不会去学他了。他会鄙视这样的人。如果非要他模仿的话,他也只是在这个人做好事时才模仿他。否则,他会耻于演这么一个他从来没经验的角色。他也不会愿意以这么一个卑鄙的人为榜样。他会觉得,除非是开玩笑,模仿这样一个人是有失身份的。他会打心眼里反感。

阿:我也这么想。

苏:那么,他会采用一种从《荷马史诗》中学来的叙述方式。也就是说,他采用的是一种既包括模仿,又包括叙述的方式。但前者不会很多,而大量的则是后者。你同意吗?

阿:当然同意。这么一个讲述者必须以此为范例。

苏:但还有另一种人。他会什么都讲,而且他越是品格卑劣,就越是不顾廉耻地乱讲一通。他什么都愿意模仿,而且不是在开玩笑,是在大庭广众面前一本正经他讲。如我刚才所言,他会试图表现隆隆的雷声,风和冰雹的呼号,车轮的吱呀,以及长笛、牧笛、喇叭等乐器的各种声音。他还会学狗狂吠,学绵羊咩咩叫,学公鸡打鸣。他的全部本事只包括对于声音和动作的模仿,而没有什么叙述。

阿:他讲述的方式应该是这样的。

苏:这不就是两种不同的讲述形式吗?

阿:对。

苏:你肯定会同意我这么说:其中一种很朴素,只有少量变化。如果我们选择和弦和节奏的依据也是看其朴素与否的话,我们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如果讲述者讲得正确,那么,他会一直保持同一种风格,选择同一种和弦(因为变化不大),并且差不多只采用一种节奏。你说对吗?

阿:对极了。

苏:然而,另一种形式则要求有各种各样的和弦和节奏的从而使音乐和风格相一致,因为这种风格是变化多端的。

阿:这也完全正确。

苏:是不是这两种风格,或者这两者的混合体,就涵盖了所有的诗歌,所有的语言形式呢?一个人如果要讲些什么,是否必须采用其中一种方式,或者同时使用这两种形式呢?

阿:对。它们涵盖了一切。

苏:在我们城邦里,是应该把这三种风格全部接纳下来呢,还是只能接纳那两种非混和的风格其中一种呢?

阿:我只愿接纳模仿美德的那一种。

苏:对。阿第曼图斯。不过,这种混合的形式也是颇有魅力的。事实上,哑剧,也就是正好与你所送的相反的那一种形式,却很受孩子们以及照顾孩子的人,乃至大多数普通人的欢迎。

阿:我不否认这一点。

苏:不过,我猜你可能会反驳说这种形式不适宜我们的城邦。因为在我们的城邦里人性不是二元或多元的,而是一个人扮演一种角色,是这样吧?

阿:对。我觉得它很不适宜。

苏:你还会说,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的城邦里,而且也只能是在我们的城邦里,一个鞋匠只能是鞋匠,不能同时又是舵手;一个农夫只能是农夫,而不能同时又是法官;一个士兵则只能是士兵。而不能又是商人,以此类推。对不对?

阿:没错。

苏:因此,当有一位聪明得能够模仿任何东西的哑剧演员来到我们这里,提议为我们表演他的诗歌时,我们就拜倒在地,把他奉若神圣,可同时又要告诉他在我们的城邦里,他这种人是不许存在的。法律不允许他存在。于是,我们用药为他涂抹了全身。在他头上戴上绒毛花冠之后,就只好请他再觅宝地去了。这是因为,为了我们灵魂的健康,我们要起用更严肃的,只会模仿有德之士的说书人,我们在教育士兵们的时候,就要以开始时我们讲过的那些人为榜样。

阿:如果我们有力量这么做的话,我们当然应该如此做了。

苏:我的朋友,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已经讲完了故事和神话中的音乐与文学教育。因为我们已经把对象和方式都讨论过了。

阿:我也是这么想。

苏:接下来我们该谈谈弦律和歌曲了。

阿:显然如此。

苏:如果我们要让自己前后保持连贯一致的话,那关于这些我们应该讲些什么,应该是尽人皆知了。

格老孔(大笑着):我想“尽人”恐怕不会包括我吧,因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讲。当然了,我可以猜一猜。

苏:无论如何,你总该知道歌曲和颂曲都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歌词,弦律,以及节奏。这些你都知道吧?

格:是的。我知道你说的这些东西。

苏:至于说歌词,哪些与音乐相配,哪些则不然,应该说是没有多大区别。它们都得遵循同一规则,而这规则是我们早已定好了的,对吧?

格:对。

苏:而弦律和节奏是不是取决于歌词呢?

格:当然了。

苏:在我们讲到题材时,是不是说过,我们不需要哀悼悲伤之辞呢?

阿:说过,没错。

苏:那么,哪些和弦是表达悲伤的呢?你懂得音乐,不妨说些我听听。

格:你说的和弦应该是混合或次中音利迪亚,以及全音或低音利迪亚,诸如此类。

苏:那好,这些要清除掉,这些东西不用说是对于男子。就是对于那些有德行的女子来说,也是毫无益处的。

格:当然了。

苏:其次,酗酒。娇弱和懈怠不应该成为我们卫士们的品行。

格:绝对不行。

苏:那么,表达娇弱和酗酒的和弦是什么呢?

格:是爱昂尼亚和利迪亚的调子,也就是一般被称为:“悠闲”的调子。

苏:嗯,这些能用于军乐中吗?

格:恰恰相反。这样看来,就只剩下多丽斯和弗丽加了。

苏:我对于和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我所要的是一种能鼓舞士气的和弦,一种听上去是勇士们在面对危险时,或显示其刚毅时,或遭受挫败时,或面临伤亡和其他不幸时,所吟唱的和弦,一种他们在危急关头以坚定的步伐和决定来迎接命运的打击时所唱的和弦,还有另外一种,就是勇士们在天下太平,行动自由,没有贫困的压力时,向神祷告,用指导和训戒来规劝他人,或者另一方面,当他表示愿意接受训戒时所用的和弦。还有那些能表达他已谨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并且没有被成功冲昏头脑,而是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事实的和弦。我要求你只保留这两种和弦。另外,就是要留下那些能表达穷困与自由,表达不幸与幸运,表达勇敢,表达自制和弦。

格:这些就是刚才我说的多丽斯和弗丽加。

苏:那么,如果在我们的歌曲中只能使用这些和弦的话,我们是不是就不需要复音和多重和弦了呢?

格:我想应该不需要了。

苏: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不必再保留那些制造三角复音七弦琴的工匠了呢?是不是就不必再保留那些制造其他多弦怪调的乐器的工匠了呢?

格:当然不必了。

苏:可是,你怎么处理那些造笛子的工匠和吹笛子的人呢?既然你认为在使用复合的弦方面,笛子甚至于比所有的弦乐器加在一起还要糟糕,而且多重和弦也不过是对笛子的模仿罢了,你还会允许他们在我们的城邦里存在吗?

格:显然不会了。

苏:那么,在这个国家里就只剩下七弦琴和竖琴有演奏了,再不就是牧羊人在乡下使用的牧笛了。

格:按我们讨论的结果来看,当然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了。

苏:我们选择了阿波罗和他的乐器,而抛弃了马塞亚和他的乐器。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格:毫不奇怪。

苏:如此看来,天啊,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对我们的城邦进行清洗了。刚才我还说它太过于奢靡了。

格:我们这样做非常明智。

苏: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停止清洗了。说完了和弦,接下来自然就该说说节奏了。它们也应该遵循同一原则,因为我们不应当寻求复杂的、五花八门的节拍,而是要发掘出什么样的节奏才能表达出勇武的气概与和谐的生活。我们一旦发现了它们,就要使音步和弦律能够配合上具有同样精神的歌词,而不是使歌词能够配合上音步和弦律。说出这些节奏的责任现在落在了你身上。你可得教给我这些节奏,就像刚才你教我和弦一样。

格:可是说实话,我实在是教不了你。因为我只知道,节奏大约有三种原则,一切节奏体系均以此为框架。这就好比是在音乐里有四个音阶,所有的和弦都是在它们的基础上配成的。我就只知道这些。至于说它们各自模仿了怎样的生活,我实在是说不上来。

苏:如果是这样,看来我们只好请教一下达蒙了。他可以告诉我们哪些节奏表达的是自私,哪些是傲慢,哪些是暴躁易怒,以及其它不好的东西,还有哪些节奏则表达相反的情感。我仿佛记得他曾提到过一种复杂的克里特格,还有一种叫做扬抑抑格或英雄格。我不太懂他把这两种节奏拼凑起来的方式,但是在这两种节奏中,音步的升降长短是相等的。要是我没弄错的话,他还说起过一种抑扬格和一种特罗奇格,并分别赋予它们长短不同的音值。另外,在某些情况下他还像对节奏一样赞扬或批评音步的调速。也许他指的是两者的结合,总之我不太肯定他的意思。然而,如我所言,这些东西最好还是请教一下达蒙本人,因为这些问题分析起来是很困难的,你明白吗?

格:最好是那样。

苏:但是我们不难看出,曲子优雅与否是节奏好坏与否的结果。

格:对。这点不难看出。

苏:而且,节奏的好坏与否是与风格的好坏与否相一致的。同样地,和弦的谐调与否也是由风格的好坏所定的。这是因为,我们的原则是节奏与和弦是因歌词而定的,不是歌词因节奏与和弦而定。

格:的确如此。节奏与和弦应该由歌词而定。

苏:难道某种风格的歌词与特点不是取决于灵魂的修养吗?

格:是的。

苏:某种风格的其他方面呢?

格:也同样。

苏:那么,美的,和谐的,优雅的风格,以及好的节奏就取决于它们朴素与否。我指的是一种只有正确而高尚的心性才具备的朴素,而不是做为愚蠢的代名词的那种简单朴素。

格:对极了。

苏:如果要使我们的年轻人能够尽其天职,是不是该让他们以这种优雅与谐调做为他们努力的目标呢?

格:他们理应如此。

苏:毫无疑问,在画家的艺术里以及其他具有创造性和建设性的艺术里,到处可以找到这些东西,比如说在编织,刺绣,建筑,以及其他各种制造业中。甚至在大自然中,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可以发现优雅存在与否。而丑陋、混乱以及不和谐几乎总是与糟糕的歌词和本性联系在一起的,如同优雅和谐与善良高尚是挛生姐妹一样相似。

格:对极了。

苏:我们是不是还要进一步进行监督呢?我们是否仅仅满足于让诗人们在作品里表现善行,否则就要惩之以驱逐出城邦呢?还有,同样的措施是不是也要扩展到艺术家们身上,是否也要禁止他们展览邪恶、放纵、自私和猥亵的雕塑、建筑及其他创造性艺术呢?是不是那些不遵守我们这一法令的人都不准在我们的城邦里搞他的艺术,以免我们的公民的品味被他们腐化了呢?我们不能让我们的护国者们在这些道德缺陷的形象中成长,犹如生活在有毒的牧场里,天天以毒草毒花为食,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灵魂里就积郁出腐化的脓疮来了。我们的艺术家们应该具有辨别美和优雅的真实本性这种能力。只有这样,我们的年轻人才能在一片健康的土壤里,生活在美景雅乐之中,接受事物善的一片。而佳作所流露出来的美,将会流入他们的耳目中,就像从一片净上吹来的微风,悄悄地带着你们的灵魂,由年少无知接近理性之美,并与之共鸣。

格:没有比这种教育更可贵的了。

苏:因此,格劳孔,音乐的教育比其他方式都更有效,这是因为节奏与和弦能进入到灵魂深处,并牢牢地附在上面,赋予它雍容优雅,从而使受到正当教育的人的灵魂变得优雅,而受到不良教育的人的灵魂变得粗俗。而且,因为那些受到了内心世界的真正教育的人最能洞悉艺术与自然界中的缺陷,并且在以真正的高品味来欣赏并吸收美好的事物的同时变得高贵而善良,所以他能够在现在还很年轻时,甚至于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就正确地抨击和憎恨邪恶。而当他明白了这样做的原因后,就能辨认出哪些人是他早已通过自己所受的教育就熟悉了的朋友,并且尊敬他们。

格:对,我同意你的想法。我们的年轻人们应该在你提到的那些前提的基础上接受音乐的教育。

苏:这就像在学习阅读时一样。我们学完了几个字母表上的字母,并且看到了它们的排列组合之后,就觉得相当满足了。无论这些字母占据的空间是大还是小,我们都不会觉得它们微不足道,反而是渴望随时随地都能把它们辨认出来。在这之前,我们是不会自认为在阅读的艺术上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境界的。

格:没错。

苏:又譬如,只有当我们学会了字母本身之后,才能够辨认出它们在水里或镜中的倒影来。同一种艺术和研究,能给我们两者的知识;……

格:的确如此……

苏:即使如此,我仍主张,不论是我们自己还是我们要教育的护国者们,除非是懂得了自制、勇敢、开朗、慷慨及类似的气质的根本形式,以及它们相对的形式和它们的综合体,并且能随时随地辨认出它们来,不因它们的大小而忽视它们,并且认定它们肯定存在于某种艺术和研究的范围内,——除非这样,才能说我们懂了音乐。

格:绝对如此。

苏:当一个美的灵魂与一个美的形式和谐地给合在一起,如果铸在了同一个模子里的时侯,是不是这就是人们所能看见的最美的景致?

格:的确是最美的。

苏:最美的难道不是最可爱的吗?

格:可以这么说。

苏:而一个有着和谐的精神的人最爱的事物就是那些可爱的东西,他不会爱一个灵魂不和谐的人,对吧?

格:对。如果那个人的灵魂存在着这样的缺陷,他是不会爱他的。可是,如果那个人只不过是有一些肉体上的缺陷,他会对此很有耐心,并且会一样地爱他的。

苏:我想,你可能有或者曾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再让我问你一个问题:过度的快感跟节制是一码事吗?

格:怎么可能是一码事?快感就如同痛苦一样,能剥夺人运用智力的能力。

苏:那么,过度的快感与一般意义上的道德呢?

格:也根本不是一码事。

苏:跟恣意放纵呢?

格:是啊,关系十分密切。

苏:还有比肉体的爱更大、更强烈的快感吗?

格:也没有比它更疯狂的快感了。

苏:相形之下,真正的爱是对于美和秩序的爱——一种有节制的、和谐的爱,是吧?

格:对极了。

苏:那么,不自制和疯狂都是不能与真正的爱混为一谈的吧?

格:当然不能了。

苏:那么,疯狂的、不自制的快感就永远不许和一个有爱的人和他所爱的人混为一谈,而且,如果他的爱是正当的,他也不能和这种快感搅和到一块去,对吧?

格:不行,苏格拉底。他们可不能搅到一块去。

苏:那么,我想在我们建立的这个城市里,你必须制定一条法律,规定一个人对他的爱人的亲密,决不能超出父母对于儿子的亲密,而且其目的必须是高尚的,并且征得了对方的允许。这条规定是为了限制一个人的交往而谈的,我们绝不允许他超越雷池一步。如果他这样做了,就该被治一个粗鲁下流之罪。

格:我非常同意。

苏:关于音乐,我们就说到这里吧。看这个结尾很完美,因为除了对美的爱之外,还有什么能够称得上是音乐的目的呢?

格:我同意。

苏:说过了音乐之后该说说体育了。除了音乐,我们的年轻人所要接受的训练就是体育了。

格:当然了。

苏:体育教育与音乐教育一样,应该让他们从小就开始接受。而且,体育训练应该十分小心,并且要终其一生。我并不认为良好的体质本身有利于灵魂的修养;相反,美好的灵魂它本身能够在可能的范围内改善体质。关于这一点,我愿听听你的看法,以便确认一下自己的观点,你认为如何?

格:对,我同意。

苏:那么,对于那些心灵已经受过了适当的训练的人,我们就可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培养他们的体魄上。为避免多说废话,我们只就这个问题讲个大概。

格:好吧。

苏:我们早说过,他们必须戒洒,这是因为,护国者们是最不该醉得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格:对。如果一个护国者得要另一个护国者来照看他,这岂不是太荒唐可笑了。

苏:但接下来,我们应该对他们的饮食作何见解呢?他们是被训练来进行最激烈的竞争的,不是吗?

格:是的。

苏:我们一般的运动员们的身体习惯对他们适合吗?

格:怎么会不适合呢?

苏:我担心运动员们的身体习惯不过是让人困顿,让人昏睡的习惯,是对人体有害的,你难道没注意到那些运动员们几乎都是在昏睡中过了一辈子,而且一旦他们略微改变一下习惯了的生活方式,就很可能患上重病吗?格:是的,我注意到了。

苏:那么,我们就要给战士们一种更好的训练,使他们总是如警惕的猎犬一样敏于视听。他们在战斗中还要经受住水和食物的改变,经受住严寒酷暑的更替,并且保证让身体不会垮下来。

格: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真正好的体育锻炼,应该是我们刚才所讲的那种朴素音乐的孪生姐妹。

格:为什么这么说呢?

苏:我想应该有一种体育锻炼如我们的音乐一样既朴素又优美,尤其是军事体育。

格:你是什么意思呢?

苏:我们可以从《荷马史诗》中发现我的意思。你知道,在这部史诗中英雄们都是在战时以军粮充饥的。尽管他们是在赫勒斯庇的海岸边行军,却没有鱼吃。除了烤肉对于士兵来说是最方便的,而且他们只能燃起篝火来做饭,不许费事携带锅盆。

格:对。

苏:我也没弄错,在荷马的诗里从未提到过甜美的酱汁。当然,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是反对士兵们享用这些美味的,所有的职业运动员都晓得要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就不该吃这些东西。

格:对。他们既然知道,不吃就对了。

苏:那么你也不会对西拉求斯人的宴会以及西西里人的改良烹饪赞不绝口了吧?

格:我想不会了。

苏:如果要使一个人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你也不会允许他有一个哥林多女人做为情妇了吧?

格:当然不会啦。

苏:你也不会再夸赞人们通常视为美味的雅典甜食了吧?

格:当然不会了。

苏:所有这些饮食和生活方式均可比做是由多重和弦和多种节奏谱成的弦律和歌曲了。

格:没错。

苏:复杂的音乐会产生放荡,而复杂的饮食和生活方式则会导致疾病。

相反,纯朴的音乐能使得灵魂自制,而朴素的体育锻炼能使得身强体健。

格:千真万确。

苏:不过,当不自制和疾病充斥了城邦的时侯,法庭与医院总是向他们敞开大门的。可这样一来,医生和律师们就会因自己的本事而趾高气扬起来,因为他们发现,在城邦里不但奴隶,就连自由人也对他们十分注意。

格:当然了。

苏:不仅工匠小人需要一流的医生和法官,就连那些号称受过通才教育的人也是如此: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糟糕的,不雅的教育状况的呢?如果一个人因为在国内没有合适的条件而必须到外国去寻求法律和医药的帮助,并且把别人当作主人和法官,让自己受于他人,这难道还不足可耻,还不说明他缺乏良好的教育吗?

格:这的确是最最可耻之事。

苏:你先别急着说“最最”之类的话。你想想看,还有更糟糕的一种情况:有这么一个人,不但终其一生都是在法庭上渡过的,不是当原告,就是当被告,而且竟然以自己擅打官司而自鸣得意;他还自认为是欺诈大师,能走任何歪路,能在所有漏洞中钻营,像柳条一样弯曲着逃脱法律的制裁。而他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只不过是为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便宜罢了。可他不知道,如果他能生活得稍稍规范一些,免得让法官对着他那桩烦人的案子打盹的话,他就做了一件大好事了。你说,还有比这更可耻的事情吗?

格:对,这确实更为可耻。

苏:嗯。还有,如果一个人不是为了治疗伤口,清除瘟疫而向人索取药物,而仅仅是因为他的懒惰和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不良习惯造成了他身体里充满了水和气,就像体内有一片沼泽地一样,而迫使艾斯克雷匹斯的聪明的儿子们替他的病取个名字,像什么肠胃气胀,鼻喉炎之类。所有这一切,不是也很可耻吗?

格:是的。他们确实为这些病想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名称。

苏:对。我相信在艾斯克雷匹斯的时代里还不会有这些疾痛,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根据《荷马史诗》中幼里匹勒斯的故事来的。他受伤之后,喝了由普拉姆宁酒混合的奶酒,还加了大麦和碎乳酪。这种酒是能使伤口发炎的。可是也一同参加了特洛伊战争的艾斯克雷匹斯的儿子们却并没有责怪那个给他喝这酒的女子,也没有责怪给幼里匹勒斯看病的帕楚克鲁。

格:嗯,这样一杯酒给他这样一个病人喝,确实是够要命的。

苏:这也算不了什么。你想想,我们以前常说,在希洛底库斯之前的时代里,在艾斯克雷匹斯的行会里并没有使用过我们现在的医疗体系。我们现在的医学,可以说是驯化疾病的医学。而希洛底库斯,做为一名病体缠身的教练,在训练和治疗中发现了一种新方法,就是先折磨自己,然后再折磨其他人。

格:这是怎么回事?

苏:也就是说,他发明的是让人久病不愈,以期拖延死亡。他既然得了不治之症,而且又无望康复痊愈,于是他就干脆一辈子做一名体弱多病的人。他除了照顾自己之外什么都干不了,而一旦他改变了生活习惯,就会倍受折磨,所以,借助科学的帮助,他得以挣扎到老死。

格:这份报酬真是来之不易啊!

苏:对。不过,也许人们还会渴望得到这种报酬呢,除非他们明白这一点:艾斯克雷匹斯之所以没有把这种多病而延寿的方法传授给后人,并非是他对这一医学分支不甚了解和缺乏经验,而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么一个井然有序的城邦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应尽的职责,因而没有闲功夫长期生病。这种情况放在手艺人身上很合适,但可笑的是,这却不适合那些较为富有的人。

格:你是什么意思呢?

苏: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木匠生了病,他会要求医生给他来点速效的烈药。催吐剂,泻药,灼烧消炎法,甚至是动刀子,这些都是给他治病的手段。倘若有人给他开的药方是一套饮食保健的食谱,或者告诉他说他得把脑袋缠裹起来,以及诸如此类的方法。他肯定会马上说他没功夫生病,如果要丢下活计不做而去花时间照料自己的病,那活着还有什么好处。于是,他会和医生道声再见,又回到过去的生活习惯中去,要么是病愈了继续干他的活,要么就是情况恶化一死了之,也就省了许多麻烦。

格:对。像他这样生活的人只能这么治了。

苏:他不是有自己的职业吗?如果失去了工作,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格:对极了。

苏:然而,对有钱人来说这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我们不说他要活着就必须做某一特定的工作。

格:一般说来,他也用不着做任何事。

苏:那么,你就从来没听说过弗西里底斯的那句名言,说人如果衣食无忧,就必须行有德之事。

格:没听说过。不过我想这种人最好是早就开始行有德之事。

苏:我们不要去和弗西里底斯争论这个问题了。我们还是问问我们自己:行有德之事对于富人来讲是一种义务呢,还是大可不必呢?如果是义务的话,就再让我问一个问题:由于生病而限制饮食,既然妨碍木匠和其他手艺人使用自己的脑子,会不会也同样影响弗西里底斯的看法呢?

格:对此是毫无疑问的。过分地关心照顾自己的身体,如果超过了体育训练的规则,就会对道德大有损害。

苏:确实是这样。这也同样有害于治学、治军、治国。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也有害于治家、思考和自省。人们常常怀疑造成头疼和眩晕的原因是哲学,由此而进一步来讲,所有对于美德的尝试和躬行都该遭到禁止喽。人们总是担心自己被累得病倒了,而总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心不下。

格:对,很可能是这样。

苏:因此,我们独善其身的艾斯克雷匹斯说不定曾经只把他的本事施于那些基本上身体健康,生活习惯良好,只不过是患了某种明确的疾病的人。他采用药物和手术对这些人加以治疗,使他们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从这种意义上来讲,他也为城邦的利益做出了贡献。但是对于那些被无数病痛纠缠的人,他就不会试图通过服药和排泄物替他们一点点地治好了。这是因为,他不愿延长那些毫无用处的人的生命,也不愿让屠弱的父亲再生下更层弱的儿子。如果一个人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就不必再去给他治疗了。给这样的人治病,无论是对于病人自己还是对于城邦都没有好处。

格:那么,你把艾斯克雷匹斯也是当作政治家来看待的喽。

苏:当然了。而且,他的性格又在他儿子们身上得以进一步的体现。你应该看到,在过去的时代里他们可都是英雄,并且像我说的那样,在围困特洛伊时曾行医救世。你也该记得,当潘达鲁斯伤了门尼劳斯之后,他们是怎样“吮吸出伤口里的血,给他们撤上止痛的药物”,可是,就门尼劳斯而论,他们并没有开方子说病人此后该吃什么、喝什么。对于幼里庇勒斯也是一样。在他们看来,这些药物已经是足以治愈这些人,如果他们受伤之前就很健康并且生活习惯不规律的话。因此,即使他确实不小心喝了一杯由拉姆宁酒混制的奶酒,他也一样能恢复健康。艾斯克雷匹斯的儿子们是不愿为那些不健康,不自制的人治病的,因为这些人的生命无论于己于人都是没有用处的。医术并非是为他们所创造的。即使他们像达达斯一样富有,艾斯克雷匹斯的儿子们也一样会拒绝伺侯他们。

格:艾斯克雷匹斯的儿子们的确是独具慧眼。

苏:那是自然。可是宾达的悲剧作家们却不顺从我们要求,他明知艾斯克雷匹斯是阿波罗之子,还说什么他接受了贿赂来替一个将死的富人治病,并因此而遭电闪雷击。但是,如果要与我们既定的原则保持一致的话,我们就不能相信他们说的话。如果艾斯克雷匹斯确实是神的儿子,我们就必须坚持他并非是贪婪成性之人;或者说,如果他是贪婪成性之人的话,他就不会是神的儿子了。

格:苏格拉底,你讲得太妙了。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城邦里难道不该有好医生吗?那些不论病人体质好坏就广行医术的医生,难道不是最好的医生吗?同样地,那些熟悉人的所有道德本性的法官们,难道不是最好的法官吗?

苏:是的,我也同样愿意有好法官、好医生。但是你知道我认为谁才称得上是好医生、好法官吗?

格: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苏:如果我能够的话,就会告诉你的。不过,我注意到你在同一个问题里,把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搅到一块了。

格:怎么会呢?

苏:你把医生和法官混为一谈了。最有本事的医生,是那些从小就把对疾病的体验与他们的医木结合起来的医生。他们最好是身体不要太强壮,并且亲身体会过各种各佯的疾病。因为我认为,一个好的身体并不是他们治病的工具;如果是的话,我也就不会允许他们得上或得过什么疾病了。可事实上,他们治病靠的是脑子。如果脑子有了病的话,他们就不能替人治病了。格:对极了。

苏:可是对于法官来说就是另一码事了,因为他是用脑子来治理别人的脑子。因此,我们可不能光是为了便于他凭直觉来揣测别人的罪行,而让他置身于邪恶的思想中接受训练,从小吸收这些思想,并把每种罪都犯上一回。一个能够做出公正判断、受人尊敬的人不应该在小时侯经历或沾染任何恶习。这就是为什么好人在年轻时显得很单纯,易于被不诚实的人欺骗,因为他们在他的灵魂里还没有邪恶的范例。

格:没错,他们很容易受骗。

苏:因此,年轻人不该做法官,他应该学会了解邪恶,不是通过自己的灵魂,而是通过对别人的邪恶的本性长时间的观察。总之,这种知识应该成为他的向导,而不是叫他去亲身一试。

格:对。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理想的法官。

苏:对,而且他还必须是一个好人(这也就是我对你的问题的回答),因为只有那些拥有美好灵魂的人才是好人。刚才我说有些人天性狡猾多疑,这样的人往往犯过许多种罪,并认为是做恶的大师。当这种人和同类人在一起时,的确是十分小心谨慎,因为他可以通过自身来判断别人。可是一旦他与有阅历,有德行的人相处在一起的时侯,他看来就又像个傻瓜了。因为他会毫无道理地瞎猜疑。他自己没有诚实的概念,所以他也分辨不出诚实的人来。

同时,由于坏人比好人要多,而他也更经常与坏人混在一起,他会自认为——当然别人也可以这么想——他是很明智的,一点不傻。

格:的确如此。

苏:所以,我们要找的明智的法官绝非这种人,而是另一种人。因为,邪恶不会了解美德,而具有美德的本性在接受了长期的教育之后,却能获得美德与邪恶的两方面的知识。总之,具有智慧的并非邪恶之徒,而是有德之士。我是这么看的。

格:我也一样。

苏:在你们的城邦里,就该提倡这种药物,这种法律,它们将会有助于培养好的品性,给人以健康的灵魂和体魄。置于那些体弱多病之入,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呢;而那些堕落的,不可救药的灵魂,就让他们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格:显然,这对于那些病人和城邦都有好处。

苏:这么一来,我们的年轻人们因为只受到了鼓励自制的音乐的教化,将不愿被送上法庭。

格:显然如此。

苏:同样地,音乐家们也会满足于进行朴素的体育锻炼,因而除非是在特殊情况下,否则是不会跟药物打交道的。

格:这我相信。

苏:他要进行的锻炼和运动旨在激发起他本性中的精神元素,而不是增长他的体力。他不会像普通的运动员一样,通过锻炼和有规律的生活来增长肌肉。

格:对极了。

苏:而音乐和体育这两种艺术也不是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一个是为了训练灵活,另一个是为了训练体魄。

格:那么它们到底是为了训练什么?

苏:我相信,这两者的教师们目的都主要是在于提高灵魂的修养上。

格:为什么这么说?

苏:难道你没发现,仅仅致力于体育教育而忽视了音乐教育或者仅仅致力于音乐教育而忽视了体育教育,对于人的头脑有什么影响吗?

格:在哪些方面有影响?

苏:前者造成了生硬和刚猛,而后者则造成了软弱与女人飞。

格:对。我很清楚,一个人如果纯粹是运动员的话就变成了野蛮人,而如果纯粹是音乐家的话就温柔软弱到了于己无益的程度了。

苏:然而,这种刚猛只不过是出自于精神的,只要加以正确引导就能演变成勇敢。但如果过分强化,就有可能变成凶顽和残酷。

格:我也完全是这么想的。

苏:另一方面,哲学家也必须具备温文尔雅的气质。同样地,如果他们温柔得过分的话,也就变成软弱了。但只要教育得法,就会文雅得十分得体了。

格:对。

苏:在我们看来,难道护国者们不该同样具备这两种品质吗?

格:绝对应该。

苏:而这两者是不是也必须和谐地统一起来?

格:毫无疑问。

苏:而和谐的灵魂,是不是包括自制和勇敢呢?

格:对。

苏:而不和谐的灵魂就该是懦弱与粗野的吧?

格:对极了。

苏:如果一个人允许音乐左右他,通过他的耳朵向他的灵魂里灌输我们刚才提到的甜蜜,温柔,优郁的曲调,让他的生命在歌曲的颤音和偷悦中渡过,那么在这过程的最初阶段里,他的激情与精神就像铁一样被锻造成为有用之物,而不是脆弱无用之物。然而,如果这种软化,抚慰的过程持续下去的话,在下一个阶段里他就开始被融化消磨,直到被磨光了精神,割掉了灵魂的筋骨,最终成为一个弱不禁风的战士。

格:对极了。

苏:如果他的精神天生就十分软弱,那么这将会加速这种变化过程。但如果他的精神元素很充足,那么这种弱化精神的音乐力量就会使他兴奋起来,只要稍加刺激他就会暴怒起来,但又转瞬即逝。他不但不会精神勃发,反而会变得易怒,激动,而且十分乖张。

格:正是如此。

苏:所以,如果一个人能够进行大量的、剧烈的体育训练,可以在音乐与哲学方面是个糟糕的学生,那么一开始,他的良好的体魄会使得他趾高气扬,并且狂妄自大起来。

格:那当然了。

苏: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如果他除了进行体育训练之外什么都不做,并且毫不理睬缨斯女神,那么他原来或许还有的一点点智慧,岂不是会由于缺乏对所有学识、研究、思想和文化的兴趣而变得越来越微弱,驾钝与盲目吗?而他的头脑岂不是也将永不会清醒,吸收养份,他的知觉也永不会从混沌一片中被清理出来吗?

格:对。

苏:那么,结果他就会变成了一个憎恶哲学的人,不驯化的人,因而也将永不会使用规劝这一武器。他就像一头野兽,暴虐而凶残,不知世上还有其他处世之道。他完全是生活在一种无知与邪恶的状态中,对礼仪和优雅感觉麻木。

格:对极了。

苏:而人性有两种标准,一种是精神性的,另一种是哲学性的。应该说,神赐予人类两种艺术形式以呼应这两者(而且只是间接地呼应灵魂和肉体),以便使这两种标准(如同乐器的弦一样)被放松或拉紧,直到它们能达到和谐。

格:天意似乎如此。

苏:而只有那些能把音乐与体育以恰当的比例结合在一起,并把它们很好地融汇进灵魂的人,或许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音乐家与和弦大师。这是远非那些调琴师们可比的。

格:你说得对,苏格拉底。

苏:如果要我们的政府能持久的话,我们的城邦里就永远需要这样的领袖。

格:对,这样的人是必不可少的。

苏:那么,这些就是我们关于人的本性和教育的原则了。我们还有必要再进一步讨论公民们的舞蹈,捕猎,体操和赛马等活动吗?这些活动都要遵循这一总的原则。知道了这一规则,我们就不难明白该怎么做了。

格:我敢说一点也不难。

苏:很好,那么接下来该谈谈什么问题了呢?我们是不是应该问问应由谁来治理城邦,而谁是被治理的人呢?

格:当然要问问了。

苏:毋庸置疑,年长的应该治理年轻的。

格:显然如此。

苏:而在年长者中,应由最优秀者治理。

格:这也很明显。

苏:嗯。最好的农夫难道不是那些全心全意致力于农业的人吗?

格:对。

苏:我们既然想要最好的护国者来保卫我们的城邦,难道他们不该是最具有护国者的品格的人吗?

格:对。

苏:为此,这些人一定要精明强干,并且对城邦极其关切,对吧?

格:没错。

苏:而一个人所最关切的东西就是他所最爱的东西,对吧?

格:可以肯定。

苏:而他最可能爱的就是那些他认为与其休戚相关的东西,和那些他认为总是影响他的命运好坏的东西,对吧?

格:对极了。

苏:那么我们就务必选择一下,我们应当留心一下那些终其一生都在殷切地希望为国家的利益而效劳,并且对于背叛国家利益之举深恶痛绝的护国者们。

格:只有他们才是合适的人选。

苏:在他们不同的年龄段时,我们应该一直保持对他们的观察,以便能看到他们是否还保持着决心,是否不为武力和诱惑所动,永不忘记和撇开他们对城邦的责任感。

格:怎么个撇开法?

苏:我来解释一下给你听。一个人可以或有意或无意地抛弃他的决心。

当他法除了错觉并增加了对事物的了解之后,会有意这样做;当他看不到真理时,则会在无意中这样做。

格:我现在明白了什么是有意地抛弃自己的决心了。可是我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无意的。

苏:怎么,你没看见人们被不情愿地剥夺了善,而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恶吗?难道丧失真理不是恶,难道拥有真理不是善吗?难道你不认为按照事物本来的样子来看待它们就是拥有了真理吗?

格:对。我同意你说剥夺人类的真理是违反人类的意志的。

苏:难道这种被不情愿地剥夺了某种东西,不是偷窃,胁迫和诱惑的结果吗?

格:可我还是不明白。

苏:我恐怕有点像个悲剧家,讲得太隐晦了。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有些人因被规劝而改了主意,而另一些人则是因为忘却而改变了念头。有些人被辨论所说服,因而被偷走了主见:而另一些人则是随着时间流逝而忘却了他的主见。我把这称做偷窃。现在你明白了吧?

格:是的。

苏:另外,那些被胁迫的人就是屈服于痛苦和悲伤的淫威,而被迫改变主张的人。

格:我明白了,你说得完全正确。

苏:那么你也明白那些被诱惑的人不是受了快感的影响,就是受到了恐惧的影响哆?

格:是的。所有具有欺骗性的东西都可说是诱惑。

苏:因此,如我刚才所言,我们必须要问一问哪些人是捍卫自己信念的最好的护国者,他们要坚信,所有他们认为是符合城邦利益的事情都该成为他们生活的准则。我们必须从小就观察他们,让他们常做那些他们很可能会忘记或受骗的事,然后从中筛选出那些牢记自己的使命,不受欺骗的人;对于那些没有通过考验的则加以淘汰。对不对?

格:对。

苏:我们也得给他们来点劳作,痛苦和矛盾,好让他们从中进一步证明他们具备这些好品质。

格:对极了。

苏:那么,我们必须以诱惑来考验一下他们——也就是第三种测试,然后再来看看他们会怎样做。就如同人们牵着马驹到人声嘈杂的地方来看看它们是否具有驯服的天性一样,我们也要置青年人于恐怖的环境中,然后再让他们尝试享乐,以便对他们来一番彻底的考验。这甚至比烈火炼真金还要严格,但是却可以发现他们是否已装备好了抵御诱惑的武器,是否总是行高贵之事,是否已经成了自己和所学音乐的护卫者,并且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有节奏而又和谐的于己于国均有利的天性。只有那些成功地、清白地通过了各个年龄段的考验的人——不论是在童年、青年,还是成年阶段中都通过了的人,才能被选出来做为城邦的执政官和护国者。他们将永远是受到敬仰,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并且接受塑像立碑的荣誉——我们所能给予最高荣誉。但是我们要淘汰掉那些没有通过这些检验的人。我想这就是挑选和任命我们执政官与护国者的方法。当然,我只不过是泛泛而论,不敢假充详尽。格:总地来说,我同意你的观点。

苏:也许“护国家”这个词,在最完全的意义上应该只用于一个更高的阶层,即那些保护我们不受外敌侵略。在国内让公民们和平相处,那些不存歹意加害于我们的人。先前被我们称为护国者的年轻人也许更应该被恰当地称为执政官的辅佐者或支持者。

格:我同意。

苏:那么,我们该如何设计原先提到过的好些必要的谎言呢?我们只撒一个这佯的弥天大谎,以期骗执政官们,并且如有可能,骗过所有国人。

格:什么谎话?

苏: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谎话了。只不过是把腓尼基人的老故事里面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换了个地方而已(且像诗人所讲的那样能让世人都相信),当然也不是发生在现在的事了。而且,我也不晓得是否还可以讲这种谎言;或者,如果可以的话,它还有没有可能奏效。

格:你为什么讲得这么吞吞吐吐的?

苏:如果我讲给你听了,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什么吞吞吐吐的了。

格:说吧。不用担心。

苏:那好吧。我说:尽管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着你把它讲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么胆大妄为的虚构之辞讲出来,我本打算把它逐步他讲出来,先是对执政官,然后对士兵们,最后对所有百姓。我要告诉他们青春只是一场梦,而他们从我们这里接受的教育和训练只不过是一种表象而已。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都是在大地的腹中被孕育和喂养,并在这里形成了他们自己,他们的肢体以及其他附属物。当他们被造就完了的时候,大地他们的母亲,就把他们都生出来了。这样,他们的国家就是他们的母亲和乳娘,因而他们有责任为她造福,保卫她不受侵略,并视其公民为大地之子也就是自己的兄弟。

格:看来你耻于说出这个谎话是有原因的。

苏:对。但还不仅仅是这些,我才只不过说了一半。在我们的故事里,我们要对公民们说,你们虽是兄弟,但神却把你们造得不完全一样。你们中有些人具有指挥能力,他们是被神掺杂了金子造就的,因此还具有最高的荣誉;还有一些人是用银子造的,因而可成为辅臣;另外那些成了农夫和手艺人的人是神掺杂了铜和铁造就的。而这些属性一般来说又将遗传给子孙后代。不过,由于所有人同属一种,有时侯金子做的父亲会生下银子做的儿子,或者有时银子做的父亲会生下金子做的儿子,而神给予执政官的首要的重大原则就是,他们所要小心捍卫的就是种族的纯正。他们应该注意他们的子孙体内掺杂了何种元素。因为,如果金子或银子做的父亲生下了混有铜或铁的儿子,那么就表示大自然要求他们有个级别的转换,那么执政官就不该怜悯那个要被降级为农夫和手艺人的孩子。因为也同样会有手艺人的孩子由于体内混了金子或银子而被晋升到尊贵的阶层,成为护国者或辅弼者。因为神谕说明,如果让铜或铁做的人护卫城邦,那么城邦就要遭受破坏。这就是我编的故事。你说有可能使我们的公民们相信它吗?

格:在这一代人中恐怕还不行。但是或许他们的儿子,或者儿子的儿子,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会相信这个故事苏:我也知道这很困难。但无论如何,这个故事在传播的过程中会使他们更加关心城邦和他人。好了,关于这个谎话已经说得够多的了,说不定现在它已经随着谣言的翅膀传到了国外。还是让我们在这里武装我们这些生于大地的英雄们,并且在他们的执政官的指挥下引导他们前进。让他们环顾四周,寻找一个最能镇压反叛的地方,并保护自己不为敌人所伤,要知道,敌人就像狼群,会从外面向羊圈袭击。让他们安营扎寨,祭奠众神,然后收拾休息之所。

格:正应如此。

苏:而他们的休息之所应该能为他们抵御严寒酷暑。

格:我想你指的是房舍吧?

苏:是的。但是这些必须是士兵们住的房舍,而非商店老板开的。

格:有什么区别吗?

苏:我会尽力说明这一点的。牧羊人养了一条警犬,它却由于缺乏管束或由于饥饿,或者由于某种不良的习惯,会转向羊群并骚扰它们。举止不像只狗,而像只狼。难道这不是犯了大错吗?

格:的确是大错。

苏:因此,我们一定要十分注意我们的辅弼者们,不要因为他们比我们的公民们更强,而变得忘乎所以乃至变成野蛮的暴君,而非公民们的朋友与同盟了。

格:对,我们要特别注意。

苏:难道最好的护国者们不该配以真正好的教育吗?

格:可是他们早就接受过了良好的教育呀。

苏:我可不那么有把握,格老孔。我只有据说,他们应该如此。另外,真正的教育,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必然具有相互之间以及与受他们保护的人之间使他们的关系文明化、人性化的作用。

格:对极了。

苏:不光是他们的教育,还有他们的居住之所,还有所有他们拥有的东西,都应是既不会削弱他们做为护国者的美德,也不会引诱他们去掠夺欺诈其他公民。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该知道这一点。

格:那么,现在我们得想想,如果要使他们明白我们是怎样设想他们的,那么他们该怎样生活呢?首先,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他们谁都不许拥有自己的财产。他们也不许拥有私人房屋和商店,而不让别的想进去的人进入;而他们的给养,应该仅仅与受训的节制而勇敢的战士们是一样的;他们应该同意只从公民那里拿到一定数量的报酬,而这些报酬刚刚够他一年的花销,一个子儿也不许多要;他们应该在食堂吃饭,并且像士兵一样住在营地里。我从前要告诉他们,神在他们体内混合了金银。既然他们体内有这些神圣的金属,他们就不该再掺杂进其他人常有的杂质,也不许用这种世俗的混杂玷污神圣。因为这些普通金属将导致许多不圣洁的行为,而他们自身还是纯洁无暇的。而且,在所有公民当中,只许他们接触金银,不许与之共处一室,不许佩带它们,也不许用它们做的器皿喝酒。这将会使他们得到拯救,而他们则是城邦的救星。如果他们一旦拥有了自己的房屋、土地和钱财,他们将会成为不错的房主和农夫,而不是好的护国者了,将成为其他公民的敌人与暴君而不是他们的同盟了。他们将会憎恨并且被憎恨,他们会阴谋算计别人并且被人算计,他们将终其一生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惧怕内在敌人远甚于惧怕外在敌人,而毁灭他们自己及别人的时刻也就为时不远了,基于这么多原因,难道我们不该说我们的城邦该如此这般加以管理,而这些就是我们为我们的护国者的利益而规定的准则吗?

格:没错。